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厌春宫周旖锦魏璇

救救小羊 著

女频言情连载

宫闱之中,竟光天化日之下喧哗闹事,一旁的小太监噤若寒蝉,吓得腿都有些发软。若惹了贵妃娘娘不快,掌事公公怪到自己头上,恐怕小命不保。周旖锦的好心情被打搅,显然是不悦,放下手中的鱼食,神情端正起来:“随本宫去看看。”那畔,一名女子跪在地上,穿着有些褪色的靛蓝衣裙,脸颊上是一道鲜红的巴掌印。她身形瘦小,被一圈人团团围住,低着头,神情惶恐:“是小女有眼无珠,不识陈小姐威望,还望小姐饶恕。”“饶恕你?难不成就凭你这嘴一张一合,此事便轻轻揭过了?”面前,神色傲慢的女子一身鲜妍的粉红,站在人群中央。她头上满是珠钗,光芒晃得人眼睛生疼,衣裙上装饰华美,显然都是京城里最时新稀有的好料子,颇有几分仗势欺人的气势。陈小姐看着眼前女子清丽的面容,心中愈发恼...

主角:周旖锦魏璇   更新:2025-05-08 01:4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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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周旖锦魏璇的女频言情小说《厌春宫周旖锦魏璇》,由网络作家“救救小羊”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宫闱之中,竟光天化日之下喧哗闹事,一旁的小太监噤若寒蝉,吓得腿都有些发软。若惹了贵妃娘娘不快,掌事公公怪到自己头上,恐怕小命不保。周旖锦的好心情被打搅,显然是不悦,放下手中的鱼食,神情端正起来:“随本宫去看看。”那畔,一名女子跪在地上,穿着有些褪色的靛蓝衣裙,脸颊上是一道鲜红的巴掌印。她身形瘦小,被一圈人团团围住,低着头,神情惶恐:“是小女有眼无珠,不识陈小姐威望,还望小姐饶恕。”“饶恕你?难不成就凭你这嘴一张一合,此事便轻轻揭过了?”面前,神色傲慢的女子一身鲜妍的粉红,站在人群中央。她头上满是珠钗,光芒晃得人眼睛生疼,衣裙上装饰华美,显然都是京城里最时新稀有的好料子,颇有几分仗势欺人的气势。陈小姐看着眼前女子清丽的面容,心中愈发恼...

《厌春宫周旖锦魏璇》精彩片段


宫闱之中,竟光天化日之下喧哗闹事,一旁的小太监噤若寒蝉,吓得腿都有些发软。

若惹了贵妃娘娘不快,掌事公公怪到自己头上,恐怕小命不保。

周旖锦的好心情被打搅,显然是不悦,放下手中的鱼食,神情端正起来:“随本宫去看看。”

那畔,一名女子跪在地上,穿着有些褪色的靛蓝衣裙,脸颊上是一道鲜红的巴掌印。

她身形瘦小,被一圈人团团围住,低着头,神情惶恐:“是小女有眼无珠,不识陈小姐威望,还望小姐饶恕。”

“饶恕你?难不成就凭你这嘴一张一合,此事便轻轻揭过了?”面前,神色傲慢的女子一身鲜妍的粉红,站在人群中央。

她头上满是珠钗,光芒晃得人眼睛生疼,衣裙上装饰华美,显然都是京城里最时新稀有的好料子,颇有几分仗势欺人的气势。

陈小姐看着眼前女子清丽的面容,心中愈发恼火。

她身为御史家的嫡女,从小受万千宠爱,可心中最隐秘的痛处,便是家中父亲宠妾灭妻,这些年来,她恨不得将那那庶女出身的狐媚子小娘剥皮去骨,而如今这不识相的秀女自己往枪口上撞,也别怪她一视同仁。

“六品通判家的庶女,竟敢无视本小姐?”陈小姐眼中像是要喷火。

身边的秀女立刻附和:“就是就是,那破珠串落在地上也要捡,白白得罪陈小姐,想必没什么好果子吃了。”

几人奉承着中间的女子,笑作一团:“不过,能让陈小姐教训,也算是祖上有德了!”

她们自恃父兄官阶,话语句句嘲讽,而地上这女子只得将头埋得愈发低,一言不发,身上微微颤抖。

“她既这样爱惜那珠串,便将她衣衫首饰全褪了,省的在皇上面前丢人现眼!”那位陈小姐愈发骄傲起来:“今日本小姐便要好好惩治你这不知死活的贱人!”

陈小姐抬起手,身边侍从正要一哄而上,忽的一道清亮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陈小姐好威风,不如让本宫看看,你要如何惩治?”

周旖锦看不下去,从绿篱后走出来,她神波澜不惊,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身后的宫人心中纷纷感叹,这陈小姐实在是嚣张,又真是可怜,高门大户的女儿向来有娇纵跋扈者, 可如今撞到娘娘面前来,实在不幸。

周旖锦穿的是贵妃服制,低垂鬓发斜插镶嵌珍珠的鸾凤步摇,裙摆的大朵牡丹逶迤拖地,脚上一双鎏金鞋用宝石装饰着。

莲步轻移间,褶褶如雪月光华流转轻泻于地,翻出红靡浅浪。

牡丹真国色,整个宫里敢这样穿的,唯有大名如雷贯耳的淑贵妃娘娘一人。

小太监狐假虎威,声音洪亮:“贵妃娘娘驾到,还不快请安!”

不远处停着周旖锦的仪仗,十几名宦官随驾,宫女们分列两旁,簇拥着周旖锦和一顶八人抬的轿辇。

轿辇刻着翟纹,四角皆有飞凤,上嵌明珠缀玉,当得上是天家尊贵豪奢。


周旖锦将郑晚洇留下来与她一起用午膳。

郑晚洇是个自来熟的性子,二人年龄又相仿,不到半日便逗得周旖锦连连发笑,若非碍于大家闺秀的礼教束缚,多半要与她闹成一团。

周旖锦许久没与人畅聊过,二人似有说不完的话。

她咬着嘴里的狮子头,遥想入宫以来,身边的姐妹就只剩文婕妤一个坏心眼的,后宫那些女人,不是怕她,便是讨厌她,她起初倒是想与张才人交好,奈何年龄差距太大,终究也是不冷不热的。

郑晚洇像是看穿她似的,劝道:“姐姐,闷在宫里也太无聊了,不知何时能出宫走走,我这样冒失地入宫,祖父在家里一定很想我。”

闻言,周旖锦倒是思索起来,犹豫片刻:“最近的一次机会,只能是冬至日左右的隆师礼了。”

齐国崇尚文墨,注重渊源,民间一直有冬至隆师礼的风尚,简而言之,便是不忘根本,去探望自己的恩师。

周旖锦出自文官大家,自然请的是齐国最学富五车的夫子,那夫子满腹经纶,自从周府离去后,便被皇上请去国子监,亲自教授四、五皇子和一些官宦子弟了。

记得刚入宫那年,魏景也曾问过她要不要出宫,但她满心沉醉在魏景给她编造的幻梦中,郎情妾意,自然是不愿出宫。

现在想来,那时她时说留在宫中,想必魏景心中不知道有多难受吧?

郑晚洇托着腮,有些忧伤:“那我们便趁着隆师礼出宫玩去吧!可惜还有大半月呀……”

新人入宫想家是难免,当年周旖锦入宫时还偷偷哭了好几个晚上,正想安慰她,忽然感觉鼻尖一酸,蓦地打了个喷嚏。

正入冬的时节,周旖锦本身体质不差,只是畏寒,可经过前阵子又落水又下毒的折腾,她也有些遭不住。

苏新柔眼疾手快,吩咐道:“快将窗户关上,娘娘注意保暖。”

桃红将温热的手炉递上来,周旖锦才想起昨夜那个有些凉了的汤泉,不由得略微皱眉。

这个时节若染上风寒,想必几碗苦汤药是少不了。

桃红递完手炉,脸色有些郁闷,瞥了一眼一旁站着的苏新柔。

她方才并未注意周旖锦的动静,正盯着一边鱼缸里的几条金鱼发呆,苏新柔还真是反应快,上赶着喊一嗓子邀功。

郑晚洇帮周旖锦理了理颈边的毛领,二人都没注意到桃红眼里的些许怨气。

不一会,忽然有个小太监上来通传:“娘娘,方才胡美人求见娘娘,听闻郑婕妤在,便道不打扰娘娘,给了奴才这个。”

那东西递上来,是个被绢布包着的小荷包,上边绣了一朵金灿灿的重瓣金光菊,走针紧密,栩栩如生,想来是为了报答周旖锦选秀那日的相助之恩。

胡怀潆昨夜侍寝,今日又早早来凤栖宫请安,这样短时间做出此等精美的荷包,可见也是用了心。

周旖锦看着喜爱,便收起来。

胡怀潆倒是聪明玲珑,知道她能拿出的怎样的宝贝恐怕都入不了她的眼,便以此荷包聊表心意。

“胡美人倒是知恩图报之人,”郑晚洇也听说了昨日那事,有些疑惑:“不过她为何不肯进来,是不愿见我吗?”

“妹妹多虑了,”周旖锦思索片刻,宽慰道:“胡美人出身不高,我从前见她,她是十分谨慎,心思细腻之人,恐怕多半是真怕打扰了你我,才不进来的。”

“原是如此。”郑晚洇点点头,似乎懂了。

岁末将至,日子也终于平静下来了。

魏景连着几天都去了胡美人那里,流水一样的金银珠宝送进去。

皇宫内的人最是会见风使舵,一个个都上赶着巴结胡美人,本是门庭冷落的翠微宫倏地热闹了起来。

郑晚洇倒是十分无所谓,隔三差五便来凤栖宫跑一趟,但陈氏却愈发坐不住。

皇上的宠幸没来,周旖锦罚她的板子却来了。

从小身娇体弱养在深闺的小姐能经得起什么摧残,即使花了重金贿赂行刑的宦官,两板子下去便也哭爹喊娘。

胡怀潆的到来,仿佛在后宫平静表象中丢下的一枚石子,漾开层层涟漪。

魏景当朝以来,虽朝纲不振,但也绝非昏君,选秀之前,后宫里最受宠的就是周旖锦,但他也只会每个月来看望她两三回,后宫里更有甚者,几年都没见过魏景一面。

周旖锦果真是染了风寒,虽只是咳嗽两声,喝一堆苦药,但却特意遣人知会了魏景一声。

魏景那时正在胡美人宫里花天酒地,自然是没空看她,过两日周旖锦病好了,又揍了陈氏一顿,心情正好,便派人同魏景说自己思念恩师,想同郑婕妤一并出宫探望。

魏景接连几日宠幸胡美人,心里已经是惴惴不安,以为周旖锦吃醋,连惩罚陈氏一事都未计较,忙不迭放她出宫散心。

到了日子,一大早天才蒙蒙亮,郑晚洇就忍不住来叩凤栖宫的门,二人乘着清晨便徐徐出发了。

国子监的陈太傅住在皇城脚下的别院,他如今已五十有余,桃李满天下,门下的弟子绵延不绝的马车几乎堵住了整条巷子。

郑晚洇听闻陈太傅之名久矣,随着周旖锦一同去拜见。宫中女眷本是非特例不得出宫,因此她二人都打扮得朴素,并未张扬。

一个侍女走上来:“两位娘娘跟奴婢走罢。”

周旖锦递了拜帖,不过半柱香便被请了进去。

绕过庭院,在一间粉墙环护,绿柳周垂的房间内等了片刻,陈太傅便匆匆来了。

陈太傅是个个子不高的小老头,虽是饱读诗书的名儒,但脾气和蔼,笑起来眼角鱼尾纹堆叠。

陈太傅请了安,周旖锦亦向他回弟子礼,接着向桃红挥挥手,她忙捧着一个精美的梨花木盒上前。

周旖锦打开木盒,里边是一块精美的芙蓉玉,通体晶莹,阳光照射在上面,隐隐波光流转:“本宫许久未见陈太傅,略表心意。”

周家向来崇玉,祖业丰厚,除了向皇帝进贡之物,齐国最珍贵的藏玉几乎都在周家的库房。

“周家的玉,老夫可万万受不住啊!”陈太傅有些受宠若惊,推诿几下,方仔细收好。

几人寒暄一会儿,郑晚洇便福了福道:“妹妹不叨扰姐姐与陈太傅,先行告退。”

下人们也纷纷随郑晚洇退下,屋内只有陈太傅和周旖锦二人,他便拉着周旖锦坐下,缓缓问道:“娘娘在宫里这些日子过得可还好?”

周旖锦沉默了片刻:“多谢陈太傅挂念,本宫很好。”

自打她入宫以来,众说纷纭的流言几乎就未曾停息过。

宫里人人说她心狠手辣,宫外的谣言便更失真了,有的传言说她恶毒善妒,亦有说她妖魅惑主的。

陈太傅微叹了口气,他亲自教导周旖锦数年,她的人品才识他心里再了解不过,周家开国以来便是百年清流,周旖锦还是周家女儿里头一个如此声名狼藉的。

“宫里头本就不太平,老夫教导几位皇子,宫里的娘娘也见过几面,想来与你并不是很好相与的——另外,外头那些话,娘娘也不要放在心里。”

陈太傅想劝她两句,又顾及着皇家颜面,因而说的委婉。

“本宫记住了。”周旖锦蓦的眼眶有些酸热。

入宫这三年来,好像人人都敬她畏她,却从没人关心过她这样小的年纪身居高位,背后所要承受的一切。

陈太傅并未深谈,转而又问道:“娘娘最近可见过家中的庶弟?”

周旖锦愣了片刻,问道:“老师是说安小娘生的周楠?”

“正是,”陈太傅声音有些沉,“周家的事,本不该叨扰娘娘,只是皇上登基以来整顿纲纪,他心思不在学业上,老身不便训导,还望娘娘提点一二,以免他误入歧途。”

陈太傅说话含蓄,但“整顿纲纪”几个字落在周旖锦心里,不免了然,顿时觉得十分沉重。

她想起上次回周府,周楠提到在外面有些营生,不禁心生寒意,睫毛颤了颤,微微福身:“本宫会好好教导他,多谢陈太傅提点。”

陈太傅忙着应酬,二人并未相谈很久。

周旖锦走出门时天色如水般明朗,一只尾羽纤长的云雀探头探脑,轻巧地从草地上跳上一旁的灌木枝。

她半仰着头望向天,拢了拢身上月牙白的锦织琵琶襟小袄。

二人出行一切从简,周旖锦身边只跟了桃红一人,见周旖锦走出门,忙迎上去,问道:“娘娘,郑婕妤往那边去了,娘娘要去瞧瞧吗?”

周旖锦应下,二人不紧不慢往中庭走去。

陈太傅弟子众多,大多围绕在庭院附近,下至总角孩童嬉笑打闹,上至头发花白的老者谈经论道,皆成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走在其中,顿时感受到了被这一阵人间烟火所包裹的气息。

她边走着,自言自语道:“郑婕妤说的对,本宫留在宫里也是无趣,理应时常出宫瞧瞧民情,以佐戎辟。”

桃红领着周旖锦往里走,忽然听见附近一阵嘈杂喧闹,一群人围得水泄不通。

周旖锦起了兴致:“走,去看看。”

一走近,便看见郑婕妤一手叉着腰,在竹筒里取了一枚箭矢,站定片刻,箭矢落入壶中,引得周围人纷纷叫好。

桃红笑道:“奴婢就说郑婕妤怎得不见了,原是在这儿比投壶。”

场上还有另一女子,站在郑婕妤身侧,穿着打扮显然是名门望族模样,亦一同举起箭矢。

周旖锦抿了下唇,环顾四周,倒在人群中发现一熟面孔。

不远处,魏璇身穿浅青色深衣,绣着雅致棕竹的靛蓝滚边与他头上的羊脂玉发簪交相辉映。

他看着场上浅笑,眉眼微弯,与身侧一男子交谈甚欢。

少年人的身形瘦削,寒风徐来,薄薄的衣衫间出清瘦的身姿,倒显出十分文人墨客的风流韵致。

自上次那场失礼的相遇后,周旖锦再没见过他,虽知道他如今也在国子监读书,可忽然看见他,不免想起他那天微红的耳垂眼角。

她心里猛的跳了两下,立刻偏过头去。冷静下来,心底还是有几分细微的颤动。


面对瑶妃质问,这满座宫妃都噤若寒蝉,唯有周旖锦替胡怀潆解困。

胡怀潆紧张地握着周旖锦的手,用力地点了点头,看向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感激之情。

“娘娘大恩大德,臣妾默齿难忘。”胡怀潆谢了恩,惊慌失措地收回手。

娘娘的手真软,柔嫩细腻如羊脂玉一般,似是天生下来就从没经过劳作的娇生惯养,不像她自己……

她低下头,羞愧地看着自己常年劳作补贴家用,已经生出茧子的手。

她如今再得势,皇上再怎样宠自己,也不过是恍如云烟,色衰爱弛,根本留不住。

胡怀潆的手下意识抚着自己的小腹,暗暗咬了咬牙。

她从小家境困窘,本就比其他出身显赫的姑娘敏感些,深知皇恩易衰,每日都战战兢兢,生怕从如从前一样跌入黑暗里。

只有这个孩子,是她一切希望所在……

随着一声钟响,众人起身。

周大人清了清嗓子,领着百官贺祝词:“愿齐国兴隆,往来无灾。愿皇上太后身体康健,万寿无疆……”

听见“万寿无疆”四个字,周旖锦嘴角挂了一抹无奈的笑。

如今齐国面上还算国力昌盛,魏景也正是鼎盛年纪,可谁能想到三年之后的宫变将改变此处多少人的命运?

大殿外,一个阴暗的角落里,白若烟穿着一身妖娆服饰,手脚都露在风雪之中冻得通红,一阵寒风袭来,直让她牙齿发颤。

再忍一会儿,她便终于能摆脱浣衣局那个苦地方,出人头地了。

白若烟内心不断这样安慰着自己,她双手抱成环,想着自己穿这身衣裳楚楚动人的模样,竟也不觉得冷了。

“第四场的人准备好了吗,快进去!”大殿外,负责节目的小太监吆喝道。

白若烟心神一动,脚步匆匆,连忙跟了上去,走在一众舞女队伍的最末端。

马上就成功了……

还有几步便能踏入殿内,忽然身上裙子的腰带被人一把扯住,大力拉得白若烟险些摔倒。

“最后这个!你是谁?”

小太监的声音尖锐凌厉,白若烟心底一颤,脸色顿时寒了下来。

明明福公公答应好她的,早已把看门的小太监买通好了,她怎么还会被发现!

白若烟不知道,早在宴席开始之时,周旖锦便将守门的太监都换了一批,原本只是为了防范未然,却歪打正着将她拦住。

白若烟穿的妖娆,与众不同,混在人群中,更是一下子就被眼尖的小太监捉了出来。

“我……我叫白若烟。”她心虚说道。

小太监皱着眉,核对了一下名册。双目一瞪,向她摆摆手道:“这名册里没你的名字,哪里来的滚哪里去!”

“公公,您行行好,就让我进去吧。”白若烟彻底失去希望,气的七窍冒烟。

想起浣衣局的苦日子,她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两腿一软便跪下求饶。

“走走走,别给我来这套!”小太监更不耐烦,斥责道:“宫里想走捷径见皇上的女子多着呢,每年都要处死几个。我看你细皮嫩肉,挨不住几下板子,趁早回去吧!”

说完话,小太监转身便走,身边几个跟班立刻拖住白若烟的手脚,将她拉离此处。

“你们放开我,我要见皇上!”白若烟挣扎着,活像一个疯婆娘。

她喊了好一会儿,却没有一个人来救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逐渐远离,声音也渐渐微弱消失。

忽然一转头,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苏新柔!阿柔,快救救我!”白若烟声嘶力竭喊道。

听见苏新柔的鼎鼎大名,拉着她的小太监一瞬间有些犹豫,手指一松,便让白若烟挣脱束缚。

白若烟一路喊叫着冲到苏新柔面前,苏新柔这才发现她的身影,看见眼前状况,惊愕道:“白姐姐,你——你怎么穿成这样啊!”

“这、这一时半会会解释不了。”眼看着方才抓自己的小太监就要跑过来,白若烟口不择言:“好妹妹,你快帮帮我,让我进去吧!”

苏新柔有些懵,但不敢逾矩:“你要进去做什么?我……我只是出来替娘娘取件大衣,没有这个权利的。”

突然,她看着白若烟一身妖娆打扮,想起上次白若烟在小屋内对她说的话。

那时的白若烟一心想要攀附皇恩,苏新柔只以为她是暂时被蒙蔽,气愤离去,却没想到她现在愈发疯疯癫癫,不成样子。

白若烟十分着急,拉住她的袖子,眼泪汪汪,乞求道:“念在我们往日的旧情上,拜托你了。”

见她执迷不悟,苏新柔心口又种压抑的愤怒,低声斥责她道:“我看你是鬼迷心窍了!我告诉你,不可能!”

说完,苏新柔眼圈顿时一红。

她终究心里难受,低下头,狠下心来一把将白若烟的手打开,随即奔逃而走,一次也不敢回头看。

“往日的旧情”几个字沉沉地压在苏新柔心口上,随着一呼一吸,冷风灌进身体里,她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一点一点在破碎。

苏新柔回到宴席上时,周旖锦还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大殿里一直烧着地龙,但她还是觉得浑身发冷,披上苏新柔拿来的狐裘,方暖和一些。

四周丝竹歌舞声糜糜,精致的菜肴和酒水被端上皇室和百官们的餐桌。

霎时间,大殿内惊叹声此起彼伏。

先看见的几位大臣纷纷颤抖着声音谢恩:“这——老臣如何用得这等好物呀!”

魏景克扣宴席的银子,周旖锦只能大开私库补上。

周家百年来珍藏的无数玉樽琉璃盏等宝物尽数呈上来,她甚至还特意选了许多传世名贵之物,霎时间整个大殿被五光十色的幻彩涂满。

周大人看见这等场景,并未诧异,只是略微扬了扬眉,便自然地拿起酒樽继续敬酒。

既有左丞开了这个头,众人也纷纷放开来,举杯畅饮,共庆华年。

周旖锦桌下捏着的手指渐渐放松,悬着的一颗心也放了下来。

她没理会一旁魏景漆黑的一张脸,只是微微低头向下望。

满座臣子宾客皆大肆感叹贵妃的大方气派,多少滔滔不绝者,仿若跳梁小丑。

若不仔细观察,丝毫发现不了他们也曾慷慨激昂地痛骂贵妃心狠手辣、残忍恶毒。

瑶妃费解地看着这番场景,不免心里发酸:“呵,淑贵妃当真是库房充盈。”

忽然,一旁的郭太后神情一肃,手里抚着佛珠,向瑶妃说道:“为后妃便是要识大体,懂礼数。你很多事不懂,还要多向淑贵妃学习。”

“……是,臣妾谨遵太后教诲。”瑶妃只能咽下一口气,不情不愿地闭上嘴,目光狠狠地剜了周旖锦一眼,不屑地转过头去。

哼,她家底要是同周旖锦一样充盈,也能拿出来讨好笼络群臣。

“质子殿下年少有为,让微臣佩服不已啊。”一位武将走到魏璇面前敬酒。

顿时附和者众:“是啊,边疆一战打的实在是令人钦佩!殿下不到一个月就攻破敌营,简直是我大齐神将!”

虽然出身低微,但他如今升了官,还是升任禁军要职,自然也有人殷勤笼络。

魏璇垂眸看着眼前一套浑体通透晶莹的金丝玉制的酒具,迟迟没有举杯。

左右的酒具大多是玛瑙琉璃所制,他面前这一副,未免太过昂贵,几乎亮的人移不开眼。

“璇”字意即美玉,他不得不心想,这是否是周旖锦特别的手笔。

“质子殿下?”那武将见魏璇出神,提醒道。

“谬赞了,大家以后都是同僚,互相照料些。”魏璇沉吟片刻,又换上官场上那副熟悉的面具。

“得意什么啊?寄人篱下的蝼蚁罢了!”这畔一热闹起来,顿时有四皇子的附庸者插嘴。

其中一个中书侍郎仗着自己是四皇子的心腹,得寸进尺,骂道:“不过是四皇子边疆打下的根基好,让他捡便宜罢了!”

“你说什么呢?狗仗人势的家伙!”方才敬酒的武将“腾”地跳起来,一拍桌子,大声反驳他。

他随魏璇一同前去边疆,见过他运兵如神的模样,是真心仰慕,忍不了让他受气。

这样的喧嚣,引得周旖锦不得不转头注视。

魏璇并不恼,轻拍那武将的肩膀,让他冷静下来,继而转向那中书侍郎,说道:“无妨,恐怕是他在张家口四条胡同里打下的根基好,才有底气在这同我叫嚣。”

“你,你怎么——”霎时间,中书侍郎的脸色惨白如灰。

他曾在张家口四条胡同里养了一个娇娘子做外室,这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那娘子是他向外面私放印子钱的中介。

朝廷中官员放印子钱是要掉乌纱帽的大罪,而这处因为他方才的叫嚣已经引来不少人围观。

他浑身的气焰一下子萎蔫,那武将眉毛一扬,顺势刺他道:“中书侍郎,怎么不说话了?”

他平日里在朝廷中树敌不少,只要有心人顺着他的话往下查,恐怕没等到开春,他就丢了官职。

中书侍郎急的满面通红,恨不得立刻溜走销毁证据,只能愤愤的留下一句:“总有一天,我要你好看!”

“那我便等着了。”魏璇看着他焦急发红的眼睛,唇角带了一丝戏谑的笑。

中书侍郎顿时感觉脊背生寒,咬着牙说不出话来,气愤地一挥袖子便走。

他脚步颤颤,心里止不住的后怕——魏璇方才看着自己的眼神,仿佛已经洞悉一切,有种势在必得的轻松淡然。

一场闹剧迅速被宴席上的歌舞之声遮掩过去,大殿内满是丝竹弦音。

周旖锦收回眼神,却听见一旁的胡怀潆与她搭话,称赞道:“质子殿下是个有头脑的人。”

似乎想到魏璇的出身与自己颇有相似,胡怀潆不禁有种同病相怜的感慨:“质子殿下日日向臣妾请安,知礼守矩,他们母子俩在后宫里生活不易,臣妾在翠微宫也算能护着他们几分。”

周旖锦了然胡怀潆是想借此机会在自己面前说魏璇些好话,帮他们母子寻得几分庇护,于是顺水推舟劝道:

“本宫亦会好好对待他们,前些日子皇上还新晋封了张美人的位份,你不用操这些心,如今倒是要仔细看顾好肚子里这孩子。”

周旖锦低下头抿了口茶,茶香淡淡的苦涩和清甜在嘴里蔓延,她心思不得有些出神。

魏璇那样会伪装的一个人,看似翩翩君子,温润如玉,连胡怀潆这样细致谨慎的人都为他说话。

虽不知他现如今已到了何种程度,但如今她所看见的一切,恐怕也只是他真实面貌下的冰山一角。


他动作极轻,周旖锦心底松了些,嘴角也带了浅笑,放松的模样有些娇憨,真诚地说道:“你屡次三番救本宫于水火之中,本宫实在是无以为报。”

明明是有求于他,可这么久接触下来,却经常是自己在麻烦他,不免有些愧疚。

“保护好娘娘是微臣分内的事,”魏璇正色答道,他的眼神专注,显得心无旁骛,“微臣骑马送娘娘回去吧。”

周旖锦腿脚不便,魏璇便走到远处牵了马来,低声说道:“娘娘搂着微臣的脖子。”

紧接着,她整个人被他腾空抱起。

魏璇将周旖锦放在马上,自己则下来牵着马缓缓而行,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整个人显得克制又知礼。

她眼神落在他拉着缰绳的袖口上,银色的云纹缓缓流动,浑然是矜贵公子的模样。

“对了,”周旖锦忽然想起来方才那汗血宝马疯癫的模样,眼眸里藏着担心,将刚才的情况同他一一讲述。

魏璇默不作声地听着,良久,说道:“这马的情况多半是药物作祟,娘娘回去,最好将过手这马的人一并清查一遍。”

他不免沉思,周旖锦到底挡了谁的路呢?

忽而,魏璇眉头一皱,想起前几日那晚营帐里熊熊燃起的大火。

平日里在宫里都相安无事,可这一出来却危险不断,定然是有人决定抓紧这个时机谋事。

或许那人本欲夺的是胡美人肚子里的孩子,可偏偏是周旖锦冒着生命危险将她救了回来,那人恼羞成怒,要给她个下马威——可若是如此,那人的心思和手段未免太过冷酷残暴,连他都比之不及。

“若回去再有什么情况,微臣会替娘娘注意的。”魏璇牵着马,仰头看向周旖锦,低声保证道。

半晌,他们便走到了离营帐不远处,魏璇寻了一块草坪上的空地,将她放下来:“娘娘先在此处歇着,微臣一会儿去叫苏姑姑来。”

周旖锦点点头,魏璇做事向来是细致妥贴,二人若一同骑马回去,众目睽睽之下,多半是要有风言风语。

魏璇说罢,在周旖锦的注视下翻身上马,忽然仿佛想起什么,唇角噙笑,在怀中掏了下,拿出一个半个巴掌大的玉雕小鲤鱼递给她:“微臣答应娘娘的。”

周旖锦木讷接过,不禁想起那夜湖畔的偶遇,看着手里入木三分的玉雕眼神闪烁。

朱红剔透的玉上,鲤鱼甩着尾活灵活现,目光清澈,似乎下一秒就要从水底跃出似的。

周家崇玉,她从小到大不知见过多少大家珍品,可却觉得这鲤鱼是她心中无数佳作中最独特、也最珍稀的一份。

她不知道的是,不知道多少个夜晚,魏璇心绪翻涌,专注地垂眸,将一切不可言说的心思和思念一遍一遍刻在这玉雕的每一处细纹里。

“本宫很喜欢。”周旖锦眼眶微热,笑了出来。

“那……微臣便心满意足了。”魏璇声音略带笨拙,听上去却很欢喜。

他顿了一下,眼神从周旖锦身上移开,没再停留,策马而去。

风过林梢,少年鲜衣怒马,迎着日光的墨色背影衣袂翻飞。

周旖锦回去时,夕阳将落,天色已经蒙蒙发灰。

随行经验老道的太医给她重新处理了伤口,感叹道:“幸亏这伤口包扎的十分严谨,否则这样大的伤,很容易留下疤痕。”

周旖锦命人送了太医些金银为谢,苏新柔在一旁举着小扇子替周旖锦扇风:“奴婢扶娘娘去床上歇会儿吧,一会儿还有宴席。”

往常狩猎结束后,都会就地大肆举办宴席来庆功,今年有西域太子支巴顿顿的到来,更是盛大非凡,不得缺席。

周旖锦揉了揉有些发痛的头,问道:“走水一事还是没有查出结果吗?”

“奴婢听说还在查。”

那便是无果了,周旖锦低着头,眸中呈现出片刻的灰暗,轻轻叹了口气。这深宫群狼环伺,几乎行于悬崖峭壁,底下是万丈深渊。

被搀扶着走出帐篷时,不远处天色晦暗,笼罩着群山,宴席处已经燃起了明亮的篝火,她乘着轿子一路过去,两旁的人群纷纷躲避退散。

众人落座,门口搭了一个半人高的台子,参赛者两个时辰内所列得的猎物统统放在上面,许多小太监围了一圈,正在清点统计。

“贵妃受伤了?”魏景听了太医的汇报,看见周旖锦脚步蹒跚,关心地问道。

周旖锦抬起头,神色平淡,目光直视着魏景的眼眸:“臣妾所骑的汗血宝马行至一半,突然发了狂,险些将臣妾甩下山巅。”

“怎会这样?”听了周旖锦讲述的细节,魏景表情一愣,眉头紧皱。

他从前虽因沈秋月的事一直憎恨周旖锦,但不知为何,这些时日她对他越是冷淡,他越觉得周旖锦的种种表现果断又识大体,又念起她从前的好来。

身为帝王,他只需要周家倒台,若有一天周旖锦没了依靠,他其实也不介意继续将她养在宫中。

魏景顿时感觉身为君主的权威被挑战,震怒道:“大胆,竟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谋害贵妃!”

周旖锦的视线冷冰冰的,在魏景的脸上一扫而过。他虽面上有着帝王的冷酷,可那虚伪、迷惑、激愤的情绪却不像一瞬间伪装出来。

此事若不是魏景所为……周旖锦的眼神缓缓下移,落到瑶妃和荣妃所坐的位置上。

就在这时,外面人群喧哗起来,紧接着响起了一阵喝彩声。

魏景脸上的怒色被压抑下去,缓缓走出门外,立刻听见支巴顿顿声音洪亮,看着四皇子的眼睛,挑衅道:“大齐的勇士就只有这点功夫吗?”

四皇子注视着自己面前那一小摊猎物,脸色发青,嘴唇抿成一线,找不到还口的话。

往常狩猎他都是拔得头筹,可今年仿佛因为边疆之前将他的气焰都挫败了,两个时辰竟也没打到什么猎物。

走在他身边的一众附庸者虽也有武艺高强之人,却不敢在四皇子面前露锋芒,因而众人所获的猎物都比往常少些,疏忽之下竟让支巴顿顿拔得头筹。

支巴顿顿说话向来直率,也没有忌惮,斜眼撇了一眼众人,足尖踢了踢四皇子面前稀疏的猎物,嘲讽道:“父王说的有理,齐国人果然都身弱体虚,连西域的一个士兵都不如。”

“你说什么呢?”四皇子终于耐不住心中的火气,身侧的长剑一拔,对支巴顿顿怒目而视。

支巴顿顿丝毫不惧,反而大笑着推了他一把:“哼,手下败将。”

“咳,支巴顿顿。”魏景负手走来,看着支巴顿顿的脸,眸光暗沉。

“……皇上。”他到底是给大齐的皇帝几分面子,闭上了嘴。

然而支巴顿顿虽不说话,这件事后,宴席上的众人都心情郁郁,齐国的春狩让胡人太子得了头筹,传出去不仅笑掉大牙,更失了一国威风。

四皇子生气地走回位子上,天边灰云滚滚,直压下来,气氛沉闷。

魏景回身往后走去,到底是规矩不可破,准备将春狩的彩头交到支巴顿顿手中。他眉头紧蹙,握着彩头的手顿住,正是一筹莫展之际,忽然听见身后突然异常安静了片刻,随即又爆发出一阵骚动。

魏景转过身,看清下人们带来的东西时,眼中蓦地闪过一片惊讶,不禁问道:“这、这是谁猎的?”

那是一只吊睛白额虎,它健硕的身体沉重不堪,几个小太监合力拖着,还是十分费力。

一片愕然下,两旁的人纷纷退开。

那老虎浑身是凶猛虬结的健子肉,额头的“王”字正中心扎了一根羽箭,身上也有伤痕无数,它一路坎坷被拖来,满脸是血,嘴巴里凶狠的獠牙和指尖的利爪却能将无数人吓退。

“质子殿下好身手。”领头的太监在魏景旁边耳语两句,紧接着走到魏璇身边贺喜。

霎时间,宴席上所有人沸腾起来。

往常狩猎选的山林都不大,别说猎得了,这样凶猛威武的吊睛白额虎,许多人都是平生第一次见。

史官记载中,先帝在时的一次狩猎,也遇到了如此凶猛、堪称山林之王的猛虎,那时四五个伴驾的猛士合力冲上去,都通通丧命于虎口之下,甚至险些让先帝受伤。

魏景愣了一愣,紧接着满脸堆笑,走到魏璇面前,将手中的彩头递给他。

与其他人相比,魏璇猎得的猎物虽不算多,但仅凭他独自猎得这一虎,便没有一个人敢质疑他的能力。

虽说魏璇是玥国送来的质子,但怎么也算是半个齐国人,这彩头被他拿去,总比被支巴顿顿夺了要光彩多。

“质子不愧是朕的心腹之臣。”魏景十分高兴,走在魏璇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眼角的鱼尾纹都深了几分。

魏璇俯身行礼,神色淡然,波澜不惊地接过彩头。往常他本不会在此事上出风头,可如今得了魏景的赏识,机遇面前,稍露锋芒也未尝不可。

支巴顿顿最先开口,不吝称赞道:“质子天下堪称大齐第一猛士啊!”

声音洪亮,震慑全场。他为人坦率,虽时常语气不善,但绝非小肚鸡肠之人,在此等威慑之下,对魏璇大加夸赞。

魏璇轻笑着接受着众人的称赞,这样站在视线最中央熠熠生辉的场面,从在玥国张家倒台之后,他已经许久没有经历过。

心头一颤,魏璇的目光穿透人群,缓缓落在坐在后面的周旖锦身上。

他即便如今有些权势,亦谋略长远,可终究耐不住少年心性,下意识想看她对此是如何反应。

感受到他的注视,周旖锦神色明媚,对他毫不吝啬地笑了一下,粉面桃腮,甚是动人。从前所有人都低估了这个少年的能力,如今得以展现,她是真心为魏璇感到高兴。

更何况,他今日不仅猎得猛虎,更是救了自己一条小命。

魏璇心中雀跃,蜻蜓点水的一瞥,继而满意地收回眼神。

周旖锦不知道的是,他那时一直跟在她身后,忽然看见她被马拽着疾驰而去,他心里多么着急。

他策马狂奔,但速度终究没有发狂的汗血宝马迅疾,正四处寻她不得,忽儿听见附近的山林里传来隐隐虎啸之声,正是周旖锦方才消失的方向。

看到地上血迹的那一刻,他心里不知道有多担心,连自身的安危都忘了顾忌,提着刀背着箭,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将那老虎斩杀。

篝火劈啪作响,魏璇的心底逐渐被一种幸福的暖流填满。

即便他做的这些事周旖锦永远也无法得知,他亦心甘情愿,永不后悔。


几乎是一瞬间,周旖锦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为何厨房起火,胡怀潆这处却烧的最旺。她点点头,吃力地安慰胡怀潆道:“快到了,本宫替你做主。”

远远的已经看见不远处快速跑动的人影,许多人已经看见她们,跑进来准备接应。

“快将她送出去!”周旖锦将胡怀潆交给一个赶来救火的小太监,大声喘着气,双臂脱力的几乎颤抖。

她撑着腿稳了片刻,用着最后一点力气往外跑,眼看着就要跑出火场,忽然眼前落下一大片黑影。

摇摇欲坠的房梁在火焰中彻底崩塌,断裂的柱体直直倒在她眼前,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

霎时间,视线与外面完全隔绝,周旖锦脚步被拦住,身在大火之中,却浑身发寒,全世界只剩下一个声音,在耳边不断地轰鸣叫嚣着。

一切都完了……

火场外,魏景不安地来回踱步,脸色阴云密布。

“快去救贵妃!”他怒不可遏,大喊道:“谁愿意去,成功者朕重重有赏!”

可里面火势实在太大,障碍物又太多,没人敢舍生忘死地冲进去。

看着躺在地上昏迷不醒,正被竭力救治的胡怀潆,魏景心口莫名疼痛。

周旖锦不是向来最爱争风吃醋的吗?

胡怀潆怀着身孕,本以为她不嫉妒仇恨已经不易,可她今日吃错什么药了,竟然冒着生命危险冲进火场救他的宠妃?

魏景捂着头,只觉得世界都错乱了。

大火越烧越烈,虽人人都眼馋那赏赐,这样赴死的场地,还是没有一个人敢冲进去。

这一次,是不是永别了?魏景看着熊熊燃烧的火场,神情逐渐肃穆,心底莫名产生浓浓的愧疚之意。

他忽然察觉,这么多年的相处,自己对周旖锦并非全无情意,只要周家倒台,其实也可以不用她偿命……

“我去救!”不知何时出现的支巴顿顿环视四周,脸上满是不屑,一拍胸脯道:“冲冠一怒为红颜,值了!”

魏景捏紧拳头,脸色铁青,并未立刻答应。

大齐的贵妃,竟要一个西域胡人来救,是多么可笑的耻辱!

忽然,一个人影快速闪过来,跪在魏景面前,打破了尴尬的寂静。

“皇上,微臣愿意。”

“质子殿下……好。”魏景话音未落,惊讶地抬起头,已经看见魏璇的人影消失在火焰中。

他赶忙转过头,冲着宫人喊道:“一群废物!愣着干什么,快灭火!”

周旖锦身体颤抖,躲在一根倒塌的柱子下面,断壁残垣层层堆叠,形成了一个可以避身的小空间。

四面火星迸溅,在这里待久了,浑身发烫,她将被火点着的袍子扔了,还是不得缓解。

空气里满是烟尘,呛得她止不住地咳嗽。

再出不去,就要困死在这里了。周旖锦心中一片苍凉。

片刻,她心一横,站起身来。即便眼前的火势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她还是下定决心,几乎是做好了必死的准备,猛地冲了出去。

衣角似乎沾了火焰,她顾不上这些,狼狈地向外跑去。

浓烟滚滚,大火漫天中,她似乎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魏璇轻功很好,三两步便越过熊熊燃烧的障碍,跑到了她面前。他衣衫上也站了火星,却不以为意,放任燃烧,可那样仓惶的神色,她从未在他脸上见过。

“娘娘,得罪了。”

浓烟滚滚,周旖锦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混沌之间,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腾空而起,继而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她眼底浮现出淡淡的雾气,靠在他的肩膀上,轻声呢喃:“魏璇……”

火光掩映下,他眼底一片猩红。和他的目光相对,那里仿佛也燃烧着一片炙热的火焰。

魏璇的怀抱舒适又惬意,与外面的大火隔绝开来。周旖锦眼皮无力地睁了睁,嫣红的唇瓣微微张开,四周仿佛万籁俱静,她霎时陷入了沉沉的昏迷。

发髻散乱,她黑发泄落如一泓瀑布。

意识渐渐消失,耳畔响起了男子熟悉的低沉声音:

“微臣就算要死,也要跟娘娘死在一块儿。”

太医救治及时,周旖锦没受什么伤,第二日清晨便醒来了。

“娘娘,喝些水吧。”桃红连忙跑来伺候她。

“嗯。”周旖锦有些头疼,揉了揉眼,昨夜惊心动魄的场面慢慢浮现在记忆中——竟是魏璇救了自己。

周旖锦仔细思索,依旧想不明白,自己为何值得他冒着那样大的风险去救。

若是为了感激她从前赠予魏璇的,指缝里露出来的那些金银财宝,是断然不可能。

若是为了她身上的势力,魏璇那样心思缜密的权谋家,怎会不知这是一桩搭上性命的赔本买卖。

那究竟是为何……

周旖锦方迈下去的玉足顿在了半空中,仿佛被细线牵拉着的瓷娃娃,犹豫了片刻,又收了回来,抱着双腿坐在床上,问道:“质子殿下怎么样?”

想起昨夜大火中他翻飞的黑色衣角,她忽然心生酸涩之意。即便她从前再怎样猜疑忌惮魏璇,如今看来,这满宫上下,却只有他义无反顾地救了自己。

桃红将温热的水递给她,有些费解:“质子殿下救娘娘有功,皇上重重夸奖了他,赏赐金银财宝无数。”

不论是魏景还是其他人,都觉得魏璇救周旖锦是恰好武功不错,又贪那满满一箱金光灿灿的财宝,不疑有他。连支巴顿顿都大为震惊地摇摇头,想来这质子在齐国这些年,日子过得太苦,估计都穷疯了。

“他有没有受伤?”周旖锦的手指有些不安地捏着被角。

感受到周旖锦对魏璇的关心,桃红的神情略微一愣:“似乎并没有,质子殿下武艺高超,娘娘放心便是。”

帐篷外响起了轻轻的叩击声音:“娘娘,奴才们奉皇上之命彻查昨夜走水一事。”

周旖锦更好衣,几个小太监手持明黄色圣旨走进来,在帐篷里东翻西找了一会儿,又客气地行礼退去。

想起昨夜胡怀潆手里燃了一半的焦黑色火折子,周旖锦有些出神。

她几乎可以断定,昨夜的走水就是为了取胡怀潆腹中孩子的性命而来,然而当时众人那样惊慌失措混乱场面足以让肇事者毁坏一切证据,敌在暗我在明,怎么也摸不出头绪,恐怕现在所谓的彻查,也只能是徒劳一场。

周旖锦脑海中蓦然闪过昨夜瑶妃坐在她身边拱火的模样,眉头深蹙。

如今在场的人中,除了魏景自己丧心病狂对皇嗣下手的情况,最不想胡怀潆生下皇子的,多半就是荣妃和瑶妃两个母凭子贵的高位妃子。

周旖锦唤苏新柔给自己梳了个盘云髻,她坐直身子,自己揉了揉酸痛的肩膀。

本该今日举行春狩,但昨夜的大火烧了几个营子的帐篷,魏景命人抓紧时间重建,因此春狩也被推迟了。

几日后,终于一切安定,周旖锦的身子也基本都恢复,春狩在万众瞩目中举行。

周旖锦穿着一身水蓝色的骑装,领口微微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她盈盈一握的细腰被浅红缎带束起,上挂白玉玲珑腰佩,随风撞出泠泠的响声,一颦一笑间,浑然是清丽动人。

牵马的下官将一匹汗血宝马的缰绳递到周旖锦手中,感叹道:“贵妃娘娘好福气。”

那马儿是西域顶级的汗血宝马,齐国统共只有两匹,它通体呈粉金色,头细颈高,四肢修长,皮肤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甚至隐约可以看见血液奔腾。

周旖锦轻笑起来,眸色明亮,伸手拍了拍马儿的背,它温顺地摇了摇美丽的马尾。

春狩的规矩是以两个时辰为限,时间一到,不管猎物多少,都必须回到出发点,以猎物的数量和获取难度来确定得胜者。

这比赛女眷参与的不多,但许多官宦子弟都会牟足心思,想要在春狩上一鸣惊人。

参赛众人相距十几步,遥遥对视,仿佛有一股无形的气压住了周围的风,流淌的疾云汇聚起来在天空上翻滚,发号施令的戟上所束的白绦飘扬在人们的眼前。

周旖锦本是为了玩乐,没有取胜的心思,便趁着等候的时间,骑着汗血宝马在草场上绕了几圈。

汗血宝马肌肉强劲,亦通人性,载着她绕场转了几周,忽然马蹄急停,前足高高举起,仰天嘶鸣了一声,脚步不安地在草坪上攒动。

周旖锦的眉心立刻皱了起来,汗血宝马这样的举止,未免显得有些焦虑异常。她随即翻身下马检查,可那马儿又恢复了乖顺的模样,甚至用头轻轻蹭着周旖锦的掌心示好。

她心中的疑虑消散许多,这时不远处号叫声齐鸣,锣鼓震天,周旖锦没再犹豫,一扬鞭,身形如电,纵马急冲山林而去。

山林里寂静幽暗,峰峦窈窕,清晨的绵绵细雨引发满山绵雾。

一只浑身雪白的山羊从树林中走出来,轻轻叫唤一声,低头吃起地上带着露珠的青草,山羊悠哉游哉,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即将来临。

不远处,周旖锦伸手从身后背的箭筒中抽出一根羽箭,搭在弓弦上,勒马急停,屏息瞄准。

郑晚洇这些时日对她的训练显有成效,才过了一个时辰,她便猎得了一兜子猎物,用竹篮装着挂在侧面,已有沉甸甸之象。

她明眸善睐,专注瞄准时,小巧挺翘的鼻尖被金色弓弩反衬射出的日光照出一片细小的白色光斑。

树林阴翳,挡住了身后魏璇的黑色身影。他与她隔着几百步的距离,看着周旖锦的身影凝成蓝色的一个小点,不远不近地跟着她,顺手打些猎物。

原不是为了跟踪她,只是树林里人烟稀少,他放不下担心,若出了什么事,怕她一个女子孤立无援。

周旖锦指尖一松,弓箭破风疾射出去,准确命中山羊脆弱的脖颈,鲜血喷涌而出。

“驾!”周旖锦策马扬鞭,要前去取猎物。

突然,身下的汗血宝马后蹄猛地一踏地面,嘴里发出狠厉的鸣叫声,它浑身的腱子肉突出到最大程度,速度快如闪电,直直向前方冲去。

“吁——快停下来!”周旖锦的双手被缰绳勒的通红,可那汗血宝马没有丝毫减速的意思。

它双目赤红,身体急飞而出,毫不躲避,力量宛如公牛,直直撞向面前的树木,只听见枝条折断的咔嚓之声不绝。

周旖锦的衣角被刮破,努力伏低身子,却险些稳不住身体,不管她使出什么伎俩,那马儿愈发疯癫起来,横冲直撞,速度也越来越快。

眼看着汗血宝马已经冲出山林,她仓惶地抬起头,面前是一座高高突出的悬崖,以雄伟之势突出于山体之前。

看清悬崖的一瞬间,周旖锦双足发力,顶住马背,使力一蹬,身子借力腾跃,从疾驰的马身上飞扑而下。

然而已经晚了,那汗血宝马毫不停顿,一个猛子扎下悬崖。

周旖锦的身体腾空在半空中,耳边是不断呼啸的风声。

她低头往下看,下面是深不见底的灰色山雾,仿佛巨大的漩涡,要将她吞吃殆尽。


“手臂再抬一些,对,瞄准前面。”

宽阔的草坪上,郑晚洇手把手教周旖锦射箭。她平日里虽大大咧咧,但教学的时候眉头紧锁,显得分外严谨。

一箭射出去,利刃破开疾风,正中靶心。

“好厉害!”郑晚洇拍手道。才练了半个月不到,周旖锦如今几乎每箭都能准确命中。

“那我们明天开始练移动中的目标。”郑晚洇兴致勃勃规划着,忽然身后传来苏新柔的声音:“娘娘,方才质子殿下来了,留下一封书信,让奴婢交给娘娘。”

周旖锦眼眸一下子亮起来,放下弓弩,三两步跑上前:“快给本宫看看!”

自从魏璇执掌禁军以来,周旖锦偶尔托他往返宫内外,传递家书,避开魏景的眼线。

周大人在信里写道,他已经狠狠责罚了周楠,肃正家风,另外,周宴也领了京城内大理寺的官职,让她在宫里保护好自己便是,不必操心费力。

读完信,周旖锦的眼眶不由的有些湿热,缓缓将纸折上。

在梦里她冬至时未曾出宫,因此也得不到太傅关于周楠的提点,可如今眼见着周家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或许,一切都还来得及。

出发的日子是在早春晴朗的午后。

魏景特意选了郊外水草肥沃的狩猎场,一行人浩浩荡荡自皇宫而发,沿途百姓无不跪下行礼,好生气派。

空气里带着些湿润的寒意,走了约摸两个时辰,周旖锦撩开马车的帘子,远山柔和,苍青如黛,四绽的野花星星点点,在茂盛的草场上抹出一片浓滟滟的颜色。

随驾名册上本只写了周旖锦、瑶妃和荣妃三个位高权重的妃子,可一下马车,却发现胡怀潆也在。

胡怀潆穿着一身厚重的淡紫色襦裙,脸上未涂脂粉,显得有些憔悴,她肚子已经略微显怀,虽身子沉重,但到底是极为得宠,君恩浩荡,破例带她前来。

魏景方下马车,众人齐齐行礼,忽然听见一个雄厚的男子声音从耳畔传来:“哈哈哈,这大齐果然豪气非凡啊!”

“这是……西域太子?”周旖锦看着不远处那男子,略微皱了皱眉。

他身体强壮,一身兽皮大衣,脚踏虎皮长靴,五官粗犷,长满络腮胡,头发在鬓边扎了个小辫子。

桃红机敏答道:“正是,可汗最宠爱的太子支巴顿顿。”

周旖锦深深凝视了他一眼,忽然看见支巴顿顿的眼神也朝她看过来,立刻移开眼光。

等宫人将帐篷搭好时天色已深,魏景便召集众人一并围坐在帐篷边吃烤肉。

“娘娘,方才几个侍从在山上打猎,抓了一只小麋鹿。”苏新柔走过来,将刚杀的麋鹿挂在烤架的钩子上。

周旖锦本想唤胡怀潆一同吃,却看见她已先行一步坐在了魏景身边,只得笑了笑,吩咐道:“给本宫拿些酒来。”

树影憧憧,月色从枝叶的缝隙里,撒下一些弥漫的银辉,把青铜酒杯映出靛蓝色的光芒。

魏璇坐在不远处,看周旖锦面前的火一下子燃起来。

他低着头饮了一杯鹿血酒,似乎沉思着什么,眼里的神色如浓稠的墨砚,目光在跳跃的火焰和劈啪作响的木柴间浮动如影。

魏景与支巴顿顿谈古论今,周旖锦乐得清闲,麋鹿新鲜的肉在橙色的火光中滋滋作响,她满足地嚼着。

忽然,眼前出现瑶妃的身影,毫不客气地将周旖锦的视线挡住。

瑶妃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魏景和胡怀潆身上,接着又看了眼周旖锦,拱火说道:“胡美人好生得宠,在这里位份最低,却最是气派。”

她仔细地观察着周旖锦的神色,语气里掩不住讥讽,又接着说道:“不知道的,以为她才是六宫之主,恐怕这孩子生出来,她是要骑到我们所有人头上去。”

周旖锦眼皮都没抬,自顾自吃着肉,没理会她话中的酸意。

瑶妃不过是嫉妒胡怀潆得宠,看她对魏景一往情深,想让她去做处理胡怀潆的棋子罢了。

“皇上的心意谁也说不准。”周旖锦脸色平淡,漫不经心地递了一杯酒给瑶妃:“前些日子他不也时常去你的储秀宫,可如今……”

瑶妃接过酒杯,脸色有一瞬间的阴郁。

周旖锦到底是真变了还是太能装,不仅没顺她的意嫉妒胡美人,还出言暗讽她失宠。

周旖锦偏过头,不愿看瑶妃那郁郁不乐的脸色,忽然,她感受到一道明亮的目光顺着人群,径直向自己注视而来。

她一抬头,正好看见支巴顿顿黑亮的眸子。他毫不遮掩地往这里看过来,眼神里满是玩味的深意。

周旖锦心头一紧,倏地听见支巴顿顿转头对着魏景,手指着她,声音洪亮道:“那边的女子是什么人?”

魏景眼眸一暗:“你说哪一个?”

“自然是漂亮的那一个。”支巴顿顿脸颊上是喝了酒的红晕,眼神色眯眯地看着周旖锦。

“……那是淑贵妃。”魏景声音微沉。

听到周旖锦是宫里的妃子,支巴顿顿并未气馁,仿佛愈发兴奋起来:“哈哈哈,原来如此,我倒是想当你们大齐的太子了!”

魏景费解:“为何这样说?”

“皇上有所不知,在我们西域的习俗里,继承王位的男子可以继承先皇的一切——”

他捋着额边绑头发的珠串,轻轻摩挲了下,沉声道:“包括女人。”

支巴顿顿的声音不小,不少人都听见了他的话,对这样放肆又无礼的风俗,难免侧目而视。

周旖锦从前是在书册中看过这回事的,但此刻还是心底一惊。

支巴顿顿这话公然表达对贵妃的喜爱,分明是带着挑衅的意味。西域国力强盛,魏景不敢治他的罪,众人面前多少落些脸面。

可周旖锦眉心微蹙,思绪不由得顺着他的话细想。

继承王位的男子……

她下意识偏过头,视线穿过重重人影火光,恰好与魏璇看过来的眼神相触。

二人沉默地对望了片刻,目光皆蕴含着复杂的情绪,在半空中缓缓浮动交织。

仿佛心生愧意,周旖锦的目光像被火灼烧,心脏不安地猛烈跳动几下,匆忙收回眼神。

支巴顿顿还在扬声说话,下颌的络腮胡抖了抖,直勾勾盯着周旖锦看,语气里难掩惋惜:“真可惜,在下生不逢时,竟与这样美丽的女子错过了!”

到底是冒犯了天子威严,魏景脸色沉郁,没有接他的话,四周众人皆寂,无一人敢言。

魏璇抿着唇,琢磨着支巴顿顿那几句话,仿佛揭开了心里某处不安似的,他浑身的血液骤然发热,轻轻抬起眼,注视着周旖锦。

火光跳动下,她秋林一样的发髻被红橙色的光晕映照着,仿佛上了一层釉,乌黑的发亮。

沉默中,魏璇低头饮了一大口酒,辛辣的气息冲上咽喉,再重重咽下去。

是夜,周旖锦拖着有些疲惫的身体回到帐篷。

帐子里没有明火,四周挂着幽蓝的夜明珠,串成细细的线挂在顶棚上,仰头看去,像草场上蔚蓝的天空。

周旖锦照例睡得晚些,洗漱毕,坐在床头对镜梳着一头如瀑的长发。

不知为何,听了支巴顿顿那番话,她心思有些乱。

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魏璇的身影,他骑着高头大马,身佩宝剑,一把将自己拉在怀里的模样,想起他身上带有侵略性的清冽松枝气味。

若是问心无愧,她为何心跳的那样慌乱?

难道是孤身在宫中太久,见到这样英俊温柔的少年,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沉思良久,她轻轻摇了摇头。

周旖锦心思不宁,睡的也浅,刚进入梦境,突然听见一阵嘈杂慌乱的声音,穿透帐子落入耳畔。

“苏新柔?”周旖锦从睡梦中惊醒,连忙呼唤道。

不过片刻,苏新柔拉开帐篷的帘子走进来:“娘娘不好了,外面走水了!”

周旖锦呼吸一紧,顿时睡意全无。草原上最是干燥,若火势蔓延,恐怕要伤着人。

匆忙换好衣裳走出去,不远处的西边大营上浓烟滚滚,人影杂乱,打水的灭火的、仓惶逃窜的,闹成一团。

见周旖锦来了,宫人们都聚在一起围着她,等候吩咐。

“西边火势如何?皇上呢?”周旖锦问道。

“回娘娘,是厨房炊烟不小心引燃了野草,皇上已经撤离,宫人们发现的早,火快灭了。”

周旖锦还是不放心,不住地思索着,忽然心中一震,问道:“胡美人是不是住在西边?”

她们几个后妃都住在东边,但唯独胡怀潆深受魏景宠爱,因此住在西边,以便单独伺候用膳叫水,且离魏景的帐子近些。

“是,娘娘,到处都没找到胡美人的身影。”

西边住的人本就少,无意间着火还好,可若是有人刻意制造了这场火灾,目的只可能是胡怀潆,以及她肚子里的孩子。

“快随本宫去找!”周旖锦眉头一蹙,立刻转身往西边走去。

胡怀潆的帐子前,果然烈火滔天。

黑暗中,一个宫女好不容易从烈火中冲出来,在地上打滚,好一番折腾,才扑灭身上的火焰。

那宫女努力撑起身体,用颤颤巍巍的嗓音说道:“娘娘,胡美人……还在里面。”随即,她两眼一翻,便晕了过去。

“本宫要进去救人。”周旖锦心中焦急万分,在身上淋了一整盆水,我就准备往里冲。

自打梦醒,那可怖的落胎一事曾使她夙夜忧惧,这些年来她无比渴望着拥有属于自己的孩子,亦能领会丧子之痛的沉重。

她是真心想护着胡怀潆,留下她腹中的孩子。

“娘娘,不可啊!”宫人们跪在地上,纷纷乞求道。

眼前烈火焚焚,浓烟冲天,周旖锦被呛人的烟气一激,脚步猛的一顿。

方才不过脑子一热,她和胡怀潆其实并没有什么过命的交情,至于冒着生命危险,冲进火里救她吗?

不如就让她听天由命吧,周旖锦忽然有些犹豫,心中不禁产生这样退缩的念头。

她凝视着火场中进进出出的宫人,这样久了,竟没有一个寻到胡怀潆的踪影。

来不及了,再怎么样,这也是两条活生生的人命。周旖锦心一横,披着浸满水的袍子,猛的扎进了火里。

“贵妃娘娘——”

背后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四周都是激烈的爆炸声,四肢百骸传来火热的刺痛。

周旖锦身形娇小,左冲右突,避开扑簌簌落下的残骸。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正在她快支撑不住,准备退出去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微弱的咳嗽声,唤道:“救、救我……”

闻声,周旖锦忙急奔过去,果不其然,在帐篷内的壁炉下看见胡怀潆虚弱的身影。

胡怀潆虚虚地靠着身后的架子,手里捏着一个漆黑的东西,脸色苍白,已经有些神志不清。

“快搭着本宫肩膀!”周旖锦将她的手绕过颈后,一使劲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胡怀潆已经有些失力,怀孕的女子本就身子重,周旖锦这样小的身板,抱着她才跑了几步就气喘吁吁。

周旖锦紧咬着牙,使出吃奶的劲奔逃。稍一低头,却看见胡怀潆满脸泪水,声音极其虚弱:“娘娘,有人要害我……”

周旖锦一怔,这才看清她手中黑色的东西是一个烧了一半的火折子,再一回想,方才的帐篷角落里似乎有不少类似模样焦黑的易燃物。


周旖锦初入宫,还不愿多事,只是蹙起眉,掏出帕子擦了擦手,抽身离开。

不一会儿,有小太监跑来,在他身边丢下一瓶药膏,一行人匆匆便离去了。

“璇儿?”见魏璇久久出神,张才人唤他。

门外有宫女通传他们用膳,魏璇站起身,发现桌上的茶水已凉。

他当日年少无知,大胆冒犯了贵妃娘娘,她虽应早已不记得,但如今想来,心里还有些隐隐的震颤。

时过境迁,他还隐约能想起周旖锦的手如凝脂般细软滑腻,他指尖的茧碰上去,甚至担心会划伤。

天边乌云怒涛,骤雨抽打着地面,入秋以来最大的一场雨如刀锋,声势浩大袭来。

往正厅走的路上,一行人路过寝殿。虽有暴雨阻隔,但仍闻到一阵幽香袅袅。

“这是什么香?”魏璇突然皱眉问道。

一旁撑伞的宫女脸色微变,腹诽他太过关心娘娘的隐私之事,但一抬头,对上魏璇的眸子,男人的侧脸棱角分明,浑身气息如冷冽的雪松。

宫女脸色泛红,还是如实道:“娘娘落水以来常睡眠不好,这是太医院研制的新沉香,有助眠安神之用。”

魏璇点点头,漂亮的眼角微眯起来,眼底的小痣愈衬得他妖冶凌厉。

文婕妤送来的糕点本没有毒,但在制作中多添了一枚药物,单服下对身体没有损伤,但与这沉香中的一味安神香料结合,便能催发出致命的毒。

张才人闻声,也向后看了一眼,投来疑惑的目光。

魏璇心中了然,但寝殿离得有些远,气味又被雨水冲刷了大半,他于情于理都不敢上前细嗅,自然只能作罢。

正厅内,门帘扇动,宫人们脚步声纷杂却有序。

不一会儿,周旖锦款款前来,许是雨水淋湿了衣角,她换了套浅紫色的锦衫,金钗步摇,举手投足尽是雍容华贵。

她平日里很少过问膳食等杂物,可这一席饭菜周旖锦特意嘱咐过,因此小厨房和御膳房都用尽了精巧心思,争宠讨巧。

张才人久居深宫,没见过太多世面,往日里就算宴席上偶见,也是遥遥相望,忽然与周旖锦同桌用膳,未免有些局促起来。

“娘娘盛情款待,嫔妾感激不尽!”张才人感慨道。

桌上的用度都是暖玉杯碗,玲珑剔透,可使膳食热气许久不散。

周旖锦宽慰道:“来者是客,张才人不用拘束。”

御膳房掌勺端来最后一盘菜肴荷包里脊,笑嘻嘻道:“小主有所不知,这菜式才是举国上下最精美的。这上好里脊用刀绣上花鸟虫鱼图案,精致鲜艳,连皇上都称赞不已呢!”

张才人一看,果真是十分精致小巧。

她平日里温吞软弱,在后宫蹉跎十几年,从未受过如此恩待,不禁受宠若惊,有些红了眼眶,说道:“娘娘这些时日对嫔妾的恩德照拂,嫔妾无以为报,娘娘若有需要嫔妾的地方,嫔妾万死莫辞。”

张才人是肺腑之言,但魏璇听了,不禁微微蹙眉。

从前他母子二人虽人微言轻,但一直中立,倒只是受些欺负,并未惹人注目。如今虽不知淑贵妃究竟是合意,但这一番折腾,满宫里无人不认为张才人与之结盟交好,他虽不易轻易结党,却也只能答应下来。

他犹豫片刻,沉声道:“微臣也愿尽力为贵妃娘娘效劳。”

听了这话,周旖锦十分吃惊,微微挑眉,送到口边的醉虾在半空中顿了顿。

以她对魏璇浅薄的认识,此人心机缜密,小时尔虞我诈的经历又使他向来谨慎,怎的这么容易就被轻轻恩赐收服了呢?

不过转瞬间,她这些小动作落进了魏璇眼底。

魏璇心底轻笑一声,她这样子不像是瞒得住深沉心思的,看着倒像是小伎俩得逞的娇憨小猫。

难不成她拉拢自己,真是因为外面传言的膝下无出,因而要凭靠他这个质子傍身?

“我听闻来年质子殿下就要帮忙处理政务了,”见二人都拘束,周旖锦说道:“本宫疏忽过问,质子殿下如今学业如何?”

她心里放松下来,想来他母子现下饱受欺辱,因而才容易投靠她这样刻意显摆露富,表面上权势遮天的贵妃吧。

张才人觉得这是来之不易的机会,随即应和道:“禀娘娘,质子殿下学业甚好,书法政论都擅长,只是太学里家世显赫者众,因而表现中庸,以免招来祸端。”

见周旖锦若有所思,她又补充道:“娘娘若不嫌弃,改日嫔妾让璇儿作画一幅,送到凤栖宫来献给娘娘,以敬绵薄之力。”

周旖锦浅笑道:“如此甚好。”

用完膳,朦胧月色被雨雾掩盖。

周旖锦正要安置他二人歇息,还未开口,忽然魏璇走近,低声道:“微臣有要事要告知与娘娘。”

周旖锦垂着眸,神色微动:“你且说。”

周围伫立几个侍从宫女,魏璇不愿声张,凑的近了些。

金光熠熠的步摇泠泠作响,晃在他眼前,魏璇沉声道:“微臣来时路过娘娘寝殿,闻见沉香气味,臣以为,这糕点虽无毒,但与那香中安神之药相作用,即可致人性命。”

周旖锦眸光轻闪,嘴唇微微抿起来。

一阵寒意自脚底生发起来,她从前的确疏忽,万万没想到太医院的手已经伸的这样远,若非她注意此事,只怕以后死不瞑目。

“依你之见,本宫应当如何?”周旖锦问道。

魏璇正色,思索了一会儿。他压着声音,缓缓道:“微臣愚见,明日一早……”

魏璇高了周旖锦半个头,二人凑得有些近,低下头隐隐闻得到她鬓边的清香,像是盛着晨露青翠欲滴的荷花,又像半夜馥郁幽香的芍药。

不知何时,他脸颊上攀起一抹红晕。

周旖锦点点头:“你若能找到合适的医者,自然是最好,本宫想办法将他们送进宫来。”

她心里知晓魏璇势力如今或已不容小觑,有心试探,随口似的问道。

魏璇没有推辞:“微臣定当尽力而为。”

“本宫倦了。”周旖锦轻捂着手帕,绵绵打了个哈欠,正要吩咐回寝殿。

忽然,外面疾风骤雨忽盛,稠密的雨点如利箭,顺着风斜打在窗棂上。

刹那间,一道凄厉的白光闪过,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轰隆隆的雷响如劈天盖地之势劈来,周旖锦的心骤然一紧,瞬间寒毛冷立。

梦里原本模糊的的场景忽然变得异常清晰,记忆如潮水般扑面而来,她呼吸倏地一滞。

振元十五年,齐国天子魏景驾崩,新帝魏璇率玥国大军,持刀一路杀入养心殿中,改国号为玥,至此二国合为一体,史册改写,坐拥无上权力。

新帝性格冷酷,残忍暴虐,正是整顿朝纲的时候,对她也毫不留情。

阴冷潮湿的房间里,只有一扇狭小的窗户。外面凄风惨雨,闪电撕扯着乌云,轰隆隆的雷鸣散成一阵阵霹雳。

周旖锦一身囚袍,被两个太监死死压住。

“你们放开我!”她浑身是伤,拼命挣扎,衣角被撕烂了,粘上了血痕。

“啪!”的一声,一个巴掌挥到她脸上。白皙的脸庞立刻红肿起来。

文婕妤嘴角带着冷笑,掂了掂手里的白绫:“新帝亲手下旨赐死你,作为从小到大的好姐妹,我亲自来送你上路,你就别垂死挣扎了,姐姐。”

周旖锦咬着牙,死死盯着眼前的女人。

十二年的好姐妹,如今确是这样一副恶心丑陋的嘴脸。

文婕妤冷笑着:“要我在念一遍圣旨吗?贵妃周氏,以权谋私,克扣妃嫔份例……新帝手段狠厉,那些传言想必姐姐也有所耳闻吧,姐姐逼得他母妃饭都吃不上,他又怎么可能会放过你!”

周旖锦沉默了半晌,咽下喉间的血气:“我掌管六宫之时,从未克扣过妃嫔份例。”

文婕妤看着周旖锦不敢置信的模样,脸上全是忽然掩着嘴角低笑起来:“也对,能以姐姐名义指使内务府的,只有我一人,姐姐那么信任我,当然不知道。”

文婕妤走上前来,掐住她的下巴,尖锐纯金护甲嵌进肉里,勾出血痕。她凑到周旖锦耳边,轻声道:“毕竟……姐姐的孩子,也是死在我手里的。”

“你还不知道吧,你爱了一辈子的那个人,九五之尊的先帝,从来只把你当成谋害昭明皇后的仇人,那碗落胎药,也是我熬好,送到他手中的。”

“这不可能!”周旖锦猛的撞开她,颤抖着声音,拼命摇头,心里却升出一股彻骨的寒意。

十八岁入宫的时候,她是所有世家贵女中最春风得意的天之骄女,但如今短短的三年,她所倚靠的母家家破人亡,仰仗的丈夫亲手将她打入冷宫。

文婕妤眼底露出一丝嘲讽:“姐姐还不明白吗?你就从未想过,你哥哥为什么会临危受命被派去边疆,他那么谨慎的人,怎么会中计深入敌腹,周家兵马全军覆没,尸骨无存?为什么左丞一辈子清廉,却被卷入粮草案中,斩首示众?”

心脏仿佛生生被剜下来一块似的,浑身的血液仿佛被灌了冷铅,流淌着尖锐的血淋淋的痛。

“这绝不可能……”周旖锦的眼泪浸湿了衣襟,她颤抖这声音问道:“既然先帝他那么恨我,当初又为何要娶我?”

就算他心里有着昭明先皇后,可这么多年的温存,耳鬓厮磨,他许诺她荣华尊宠,口口声声说护她爱她,这一切都算什么?

文婕妤摇了摇头,“姐姐,我从小就羡慕你,拥有尊贵万分的家世,父母兄长的疼爱,而我只能在无尽的打骂与羞辱中艰难度日,直到你说你爱上了魏景,那个狼子野心的男人。”

“先帝当年是六个皇子里最不受宠的,要不是有左丞鼎力支持,怎么可能当上皇帝?”文婕妤面露嘲讽:“别傻了我的好姐姐!昭明先皇后因你忧郁逝世,你竟还指望先帝爱你!这些年,你的枕边人心里不知有多少恨,恐怕日日夜夜想将你碎尸万段。”

铺天盖地的绝望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破败的窗户忽然被风吹开,冷风席卷着凄凉的呜咽冲进屋子里,烧得她心底一片彻寒。

转眼间,文婕妤手中的白绫已经缠上她脆弱的脖颈。

“时辰到了,赐死吧。”


他怎么生的这样好看……

萧瑾睫毛闪动,咽了咽口水,忍住旖旎心思:“那你说,我方才厉害不厉害?”

魏璇声音淡淡:“姑娘当然十分厉害。”

“我投壶的水平,不及你十分之一。”萧瑾盈盈一笑,谦让道:“上次你来萧府时与哥哥比试,我可是看在眼里了。”

“行了行了!”见萧瑾恨不得黏在魏璇身上的眼神,萧平实在看不下去,出言打断。

他虽不得不承认,魏璇确实生的极好,但妹妹这花痴的模样实在不堪入目。

萧平有些不悦地皱着眉,他萧府千娇万宠的姑娘,实在是白便宜这小子了。

他声音不禁有些烦躁:“萧瑾,我才得知,方才与你比试那人是宫里的郑婕妤,你不要托大,一会儿去给人家请个安。”

萧瑾点点头,她平日还是十分知礼的,若非为了在魏璇面前出风头,方才也不会突然上去比试,乖乖答应道:“是。”

一转头,又看见魏璇轻抿着唇,有些神思不宁的模样。她正想开口问问,瞥见一边萧平那黑的要滴水的脸色,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进去。

周旖锦叫下人买了些小食来,二人找了一处人少的湖边凉亭歇息。

陈太傅文人风骨,这院子用了心,修得十分别致,从山上引了活水注入湖中,高处坠落的水滴泠泠作响,烟雾缭绕。

这民间的点心远没有宫里小厨房的精致,周旖锦吃了两口便放在一边,望着湖中几只锦鲤出神。

“户部侍郎之子萧平,见过二位娘娘。”萧平看清周旖锦面容的一刻,内心惴惴不安。

他怎么也没想到,方才与萧瑾比试的女子竟是宫里的娘娘,更何况与一同出行的,还有声势赫奕的淑贵妃。

周旖锦回过头,见到魏璇,心间乱了片刻,又看见他身边的二人,其中的女子正是方才与郑晚洇比试的姑娘。

魏璇刻意站在萧平后方半步,低声行礼道:“微臣见过娘娘。”

萧瑾也随着福了福身:“方才比试投壶,不知是郑婕妤,多有冒犯,还望娘娘见谅。”

郑婕妤倒是无所谓,摆摆手:“无妨,技不如人,本宫怎会怪你。”

萧瑾从前是没见过周旖锦的,看她年轻貌美,气质虽清冷了些,但并不骇人,便客气问道:“请问这位娘娘是?”

周旖锦放下擦指尖的绢布,掀眸轻声道:“本宫是淑贵妃。”

此言一出,空气顿时有几分寂静。

萧瑾只觉得嘴里一干,心中害怕起来,手指不由自主地捏紧了些。萧平则站的规规矩矩,模样却不似方才那样轻松。

周旖锦怔怔地看着萧瑾的脸,忽然想起什么,一时有些怅然。

她记得在梦里,临终前的最后一段时日,人人都在传新皇后会是萧家的嫡女,连她在冷宫,都听得到许多风声。

他二人原是早已认识,如今看来,的确有些般配。

周旖锦唇角带着轻笑,目光含着些许探索,下意识在萧瑾和魏璇的脸上一扫而过。


第二日,周旖锦醒的很早。

送走了张才人一众,她坐在梳妆镜前,久久地出神。

昨夜她太过难受,一着床便睡熟了,今日那些记忆才在脑海里慢慢熨平,得以思索琢磨。

文婕妤那几句短短的话,她每次一想起,都觉得震颤不已。

克扣份例一事虽早已被她发现,魏景的无情她也早有心理准备,可文婕妤口中丞相府家破人亡的消息却让她如芒在背。

哥哥深入敌腹,尸骨无存,父亲被卷入粮草案中,斩首示众……

粮草案还未发生,但想到远在边疆的周宴,周旖锦心绪不宁,皱着眉吩咐苏新柔:“快给本宫拿纸笔来。”

听文婕妤话里之意,边疆战况远不像周宴信中所说那般简单,反而是险象环生。

她身在宫中,左右不了战局,唯一能做的,便是提醒他千万不要贪功冒进,万事以保全自己为先。

匆匆写完了信,她派了最快的骑兵送去边疆,这才微微放下些心来。

柳绿忽然进来通传:“娘娘快些洗漱罢,早来的妃嫔们已等在宫门口了。”

周旖锦点点头,吩咐宫女为她梳头簪花。

今日是月初妃嫔们按例向她请安的日子,依照昨日魏璇与她的计划,届时众目睽睽之下,正是她动手的好时机。

她耽搁了小半个时辰,外面已经有妃嫔围在瑶妃身边语气愤愤了。

兰嫔脸上还贴着几块纱布,隐隐露出白色的伤疤来:“不过是请安,她摆这么大谱,真当自己是皇后了?”

这疤痕不知能否痊愈,她这么多日不能出门见人,心底对周旖锦是无比憎恶,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才好。

瑶妃扶了扶鬓边的步摇,脸色晦暗不明:“就算是本宫姐姐昭明皇后在世之时,她也是心地善良,向来宽厚,对后宫里众姐妹疼爱有加的。”

她这一拱火,底下等的焦急的妃嫔们自然也坐不住了,纷纷有些埋怨,窃窃私语起来。

“急什么,”忽然,人群中一青衣女子神色淡然道:“淑贵妃年纪轻轻,膝下无一儿半女便位比副后,此等人物岂是你们可以轻易说道的?按例请安是老祖宗的规矩,哪怕是等到日上三竿,也不得有半句怨言。”

众人疑惑望过去,看见是荣妃发话,都低头不语了。

荣妃是王府里出来的人,又是五皇子的生母,这些年虽身体虚弱不得皇上宠爱,但地位也算尊贵,平日里只称养病闭门不出,唯有这种推辞不去的场合才赏脸走一遭。

荣妃出身不显赫,但为人圆滑,向来在各个势力中游刃有余,她一发话,众人都安静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听见里面宫女传唤,一行人进门,请安落座了。

周旖锦穿了一身青色衣衫,玉簪将发髻高高挽起来,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虽不盛美,但她姿容艳冠六宫,这一身在众多莺莺燕燕里颇显得有清理脱俗之姿。

瑶妃穿的甚是花哨,相衬之下,她心里怨气更甚:“娘娘好生贪睡,恐怕是忘了今日请安之事了。


苏新柔不帮她,她靠着自己,也定能闯出一条道路来。

她横下心来,颤颤巍巍下了床,开始收拾起自己全部的家当来。

翌日,小福子刚换班下来,正在养心殿不远处的下房边上,背靠一棵大树乘凉。

他虽是皇上面前最得宠的大太监,但伺候魏景并不是容易活计,他得时时刻刻弯腰低头,不得松懈。

念及此,小福子不禁揉了揉自己发酸的肩膀,想趁着换班的机会休息一会儿。

忽然,背后传来一个女子小声的呼唤:“福公公!”

下房里本是不得喧哗,小福子吓了一跳,转过头去,看清面前女子的容貌时,惊得是瞠目结舌。

“昭明皇后……”他嘴里喃喃道,“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皇后娘娘,小福子给您磕头了!”

白若烟楞在原地,看着激动不已的小福子,他细长的眼睛瞪大,脸上的肉随着下跪的动作颤动,显得无比滑稽,不由得内心讪讪。

她本是想着,崔公公已被处死,这条路走不通,她只能铤而走险,去找崔公公的干爹福公公试试运气。

小福子还以为是昭明皇后沈秋月,磕头不止:“皇后娘娘……”

白若烟连忙扶起小福子,笑道:“福公公,奴婢不是昭明皇后,公公认错人了。”她补充道:“奴婢是浣衣局的宫女白若烟。”

小福子愣怔片刻,站起身来,仔仔细细打量白若烟的面容。

世间怎会存在这样两个如此相像的人呢?他从小便陪在昭明皇后身边,即便皇后已经过世快要三年,他也绝不会认错。

她们二人不仅长得一模一样,甚至连声线都极为相似,若非白若烟确实穿着浣衣局的衣衫,他怎么看都觉得这是昭明皇后还魂于世间。

小福子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转而又摆出平日里大太监的姿态,维持住面上的惊讶,问道:“白若烟……你找咱家何事?”

看到方才小福子这一幕,白若烟更笃定自己的容貌十拿九稳,她轻轻福了一福,从袖口掏出一个荷包,递到小福子肉肉的手中:“奴婢在浣衣局受人欺负,恳求福公公做主,给奴婢一条明路。”

小福子打开荷包,里面是几两碎银子,已是白若烟全部家当。

小福子眉毛微挑,不禁腹诽这宫女寒酸。平日里各宫小主求他办事,都是塞金银珠宝,就凭这点东西,就想求他为自己办事,未免太不知好歹了。

但一抬头,对上白若烟这张脸,他顿时又手足无措起来。

他伺候昭明皇后十几年,对这张脸的敬畏爱戴已经是刻在骨子里了。

他收起荷包,正色说道:“浣衣局的活计确实太苦了些,你想换个什么差事?”

白若烟见他不拒绝,内心了然,说道:“奴婢听说,自从昭明皇后去世,福公公在后宫无依靠,当今掌权的贵妃娘娘也时常不给您好脸色看,皇上身边献媚讨宠的下人那样多,公公想过,未来如何在这宫里长久立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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