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明月如洗。

不夜城，仙凡混居区临近城门的廉租街，一座普普通通的民房，为着省钱，只有主屋亮着油灯。

半个月前，家里能买的东西都已经买了，这些日子都是靠干饼子度日。若是师父神算子没办法，她靠自己是无法养活自己的，或许明日就是能看到的最后一个天亮了！

小九心不在焉的在院子里打坐，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屋内人谈话。

“不是我不讲情义，只是这房租已经拖了五天，实在不能再拖了！”

“咳咳，王管事，一天，再给我一天时间！”

眼见王管事又皱起眉头，神算子勉强支起身子，又引得一阵剧咳：“我的身子已大好了，明天，我明天就出摊，一定把房租续上！”

王管事伸手扶着神算子躺下，一边皱眉道：“不是我非要逼你，只是不夜城有不夜城的规矩，我只是一个外门杂役弟子，拖这几天已经不合规矩，咱哥俩十来年的交情，你总不能看我为难吧！”

“我都晓得，你放心，明天这个时候，我一定把房租送过去！”

“那明日我再过来。”

王管事叹口气，摇了摇头。关门出来，不经意瞥见院子里坐着打坐的小九，立刻痛苦地闭上双眼，仿佛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步履生风，快速离开了。

神算子虽犯了咳疾，耳朵依然是敏锐的，听到王管事脚步的停顿，登时明白了。

“小九，你是不是在外面？”

小九慢吞吞站起来，推门进去：“师父，你怎样了？”

神算子一看，果然小九又没戴面具。这孩子，虽说自己不在乎容貌，只是别人看到她长相总是一副厌恶模样，毕竟是个女孩子，心里能好受吗？只是天色已晚，又在自己家，也不好提醒她。

“明天你跟我出摊，房租不能再拖了。”

小九却迟疑一下：“若是明日卦金不够呢？”

一时之间，师徒二人都沉默了。

神算子的卜算术，两分靠天机盘，八分靠舌灿莲花。那天机盘，问卦十次，只有两三次给出回应，还是勉勉强强给个方向，剩下的只能靠神算子胡诌，在不夜城里已经是出了名的大忽悠，现在除了能骗骗新来的游客，只能勉力维生。近期恰逢雪季，出行不便，小九守在城门口想赚个引路费都没人，哪还有人来卜算呢？

神算子来不夜城初始几年靠着嘴上功夫还能略有盈余，收养几个孩子，有点闲钱供他们修炼，这几年收养的师兄弟陆续另拜他门，大师兄又一去不返，师徒二人的日子越发难过，小九刚摸到引气入体的门道，正是需要灵石的时候，却无一进账。

神算子寿元将尽，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九。

小九天生样貌奇特，让人看了心生厌恶，若是盯着时间久了，甚至恶心作呕。

离开了不夜城，能去哪里？

不夜城虽房租高，但安全有保障。整个不夜城领域禁用灵力，无论修士与凡人皆可生存。

不夜城外有雾山瘴林，产雾灵。雾灵可用来进入秘境，普通雾灵可当秘境之钥，高等雾灵在秘境中抵挡一次致命伤并传送出秘境。对于大宗门，自是有手段开启秘境，雾灵自是可有可无；但对小宗门和散修，却是必不可少的物品。瘴对凡人无碍，对修士来说轻则影响心境，难以进阶；重则侵蚀灵力，危及性命。凡人以贩卖雾灵为生，运气好还能成为修士，久而久之，不夜城繁华程度不亚于凡间都市，各大宗门都在此有产业，神算子所租房子，正是天衍宗名下产业。更别提各类集市，拍卖场，甚至还有还有树灵专门说书，迎合凡人喜好。大宗门更是在此设下传送阵，直通各类秘境。

除了不夜城，神算子实在想不到更合适小九的去处了，更何况，当初他正是在雾山瘴林捡到的小娃。

以前是凡人之躯，她还能去雾山瘴林，捕捉雾灵赚点灵珠，然而引气入体后，却不能再去雾山瘴林。若是小九已修炼至练气一层，也可以被雇佣去秘境挖挖灵草，打打杂换个温饱，然而小九刚刚引气入体，无灵石辅助，只怕到神算子寿元尽仍无法突破练气一层，无法独自养活自己。

而收养的几个师兄弟，大师兄去了凡界，一去不返，其余几位随着修炼境界提升，已经脱离这破落小宗门另拜他师去了。

唯独小九，修炼资质差，十几年来刚刚引气入体。

因此，神算子忧心小九，偷偷去了雾山瘴林，结果被瘴气侵染，犯了咳疾，已经好几日起不来床了。

师徒二人相对无言。

半晌，小九开口道：“要不……”

“不行！咳咳……咳咳咳……”

神算子抓住小九，“你想都不要想，我寿元将尽，去了雾山瘴林不打紧，你还年轻，想都不要想！”

小九苦笑。

“去吧，睡一觉，明日你扶我去摆摊。”

小九推门出来。

满天乌云，不见月与星。

不夜城中心依然还有喧嚣，但租住的房子临近城门，此时却是冷清一片。夜里的雾山瘴林视线受阻，雾灵更难捕捉，一夜下来，能收获十只就算好的，最多只能卖五十灵珠，距离五个下品灵石的房租相差甚远。

乌云漏出一丝月光，又遮住了。

而小九的眼，在这一瞬，比月还亮，比乌云还深，比水更晶莹。

说来也怪，小九不能算丑陋之人，可偏偏相貌惹人厌恶，有人猝不及防一看，直接吐出来也是有的。就算是神算子，也是不敢多看。唯一一个适应良好的大师兄，已经几年没回来了。

小九自己倒是适应良好，毕竟相貌是天生的，若实在不喜，待修到元婴时，变幻形貌即可。只是世人皆不能免俗，修士喜恶表露比凡人更甚。为了避免麻烦，白天出门一般戴上面具，无人时才摘下。是以凡人时，小九常去雾山瘴林，雾气弥漫，离得远了看不清容貌，倒也自在。自从炼气入体，倒是没以前一样无拘无束了。

小九隐约是有小时候记忆的，有不少人抱起她，然后又扔下。有人大叫“好丑”，有人大叫“妖怪”，有人直接当场呕吐。最终是神算子抱起了她，带她离开雾山瘴林，将她养大。据说神算子抱回她后，发现襁褓里掉出玉色圆盘，问事时会绕人旋转，指引方向。

神算子原本是一凡人，年轻时机缘巧合来到不夜城，又蹉跎半生始终不能引气入体，正打算捕捉雾灵做路费，重返凡人界，发现了小九，得到圆盘后喜不自胜，改名做神算子，称圆盘为天机盘，靠着卜算的本事，赚了不少灵石，买了修真粗浅的修炼道法，成功引气入体，只可惜天机盘后续不知是什么原因，给出的回应越来越少，甚至是错的，赚的灵石也越来越少。而神算子根骨又太差，寿元将尽，才堪堪到练气九层的水准，拉扯几个徒弟，已是勉力支撑。

小九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但师父在她心中早已是最亲之人。

雪季来临，虽说两人已踏入修真之路，但身体只是比凡人强了点，只怕会冻死街头。

修真之路漫漫，修炼十六年方引气入体，这资质，只怕终其一生都无法突破练气三层。

而神算子，等不了了。

小九拿了储物袋，慢慢在雪中留下一串细碎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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