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妄折春枝裴桑枝荣妄

裴桑枝 著

女频言情连载

沧海院。裴临允吐出口血沫,瞳孔里的震惊仍未彻底散去。被他和明珠踩在脚下的烂泥,长出了荆棘丛,敢对着他伸爪子了。那一巴掌……裴临允想起了裴桑枝挥出那一巴掌时的狠绝,眉心跳了跳,下意识抬手抚上了肿胀的面颊。那一巴掌,真的很重很重,也真的很疼很疼。看不出来,瘦瘦小小的裴桑枝竟有那么大的力气,以至于他都觉得自己的牙齿隐隐松动。长本事了。裴临允一把扯过帷幔,低头垂眸,手指摩挲着那团药渍,面色忽而迷茫,忽而愠怒,忽而挣扎,直至帷幔皱皱巴巴,又猛的挥开:“来人,拆下来,烧了。”既然裴桑枝都说了,不必再兄妹相称,那他又何必扪心自问。反正,他有明珠一个妹妹就足够了。明珠不会像裴桑枝一样,说冷硬伤人的话,更不敢动手打人。见无人应声,裴临允拔高声音:“怎...

主角:裴桑枝荣妄   更新:2025-05-08 01:3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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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裴桑枝荣妄的女频言情小说《妄折春枝裴桑枝荣妄》,由网络作家“裴桑枝”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沧海院。裴临允吐出口血沫,瞳孔里的震惊仍未彻底散去。被他和明珠踩在脚下的烂泥,长出了荆棘丛,敢对着他伸爪子了。那一巴掌……裴临允想起了裴桑枝挥出那一巴掌时的狠绝,眉心跳了跳,下意识抬手抚上了肿胀的面颊。那一巴掌,真的很重很重,也真的很疼很疼。看不出来,瘦瘦小小的裴桑枝竟有那么大的力气,以至于他都觉得自己的牙齿隐隐松动。长本事了。裴临允一把扯过帷幔,低头垂眸,手指摩挲着那团药渍,面色忽而迷茫,忽而愠怒,忽而挣扎,直至帷幔皱皱巴巴,又猛的挥开:“来人,拆下来,烧了。”既然裴桑枝都说了,不必再兄妹相称,那他又何必扪心自问。反正,他有明珠一个妹妹就足够了。明珠不会像裴桑枝一样,说冷硬伤人的话,更不敢动手打人。见无人应声,裴临允拔高声音:“怎...

《妄折春枝裴桑枝荣妄》精彩片段


沧海院。

裴临允吐出口血沫,瞳孔里的震惊仍未彻底散去。

被他和明珠踩在脚下的烂泥,长出了荆棘丛,敢对着他伸爪子了。

那一巴掌……

裴临允想起了裴桑枝挥出那一巴掌时的狠绝,眉心跳了跳,下意识抬手抚上了肿胀的面颊。

那一巴掌,真的很重很重,也真的很疼很疼。

看不出来,瘦瘦小小的裴桑枝竟有那么大的力气,以至于他都觉得自己的牙齿隐隐松动。

长本事了。

裴临允一把扯过帷幔,低头垂眸,手指摩挲着那团药渍,面色忽而迷茫,忽而愠怒,忽而挣扎,直至帷幔皱皱巴巴,又猛的挥开:“来人,拆下来,烧了。”

既然裴桑枝都说了,不必再兄妹相称,那他又何必扪心自问。

反正,他有明珠一个妹妹就足够了。

明珠不会像裴桑枝一样,说冷硬伤人的话,更不敢动手打人。

见无人应声,裴临允拔高声音:“怎么都聋了,我使唤不动你们了吗,再磨蹭的话,等我痊愈了,亲自杖毙了你们。”

眼前投下一片阴影,随之响起的是怒火横生的声音:“你想使唤谁?”

“你想杖毙谁?”

裴临允唰的一下抬起了头,生怕再毫无征兆的挨一巴掌,不由得瑟缩着往后挪了挪,干巴巴道:“父……”

“父亲。”

莫不是裴桑枝前去恶人先告状了?

不是,裴桑枝有什么脸告状啊。

挨打的是他,受伤的是他,被裴桑枝指着鼻子骂畜生不如的还是他。

他还在犹豫着,要不要看在裴桑枝以血入药救他的份儿上,小惩大戒一番,轻拿轻放过。

“听说,你很不满为父掌掴了明珠一记,又将她拖拽出府?”

“掌掴明珠的是为父,让明珠去给苦主认错的也是为父,你对桑枝撒什么气!”

永宁侯声音沉沉,语气里除了怒火,更多的是失望。

这副德性,能成什么大气候。

亏他以前还欣慰于裴临允放出的大话,真真觉得其有少年将军之姿,差的只是一股扶摇直上的东风。

没脑子,还冲动易怒,上了战场,就是给敌军试刃的活靶子!

少年将军?

无名炮灰罢了。

永宁侯坐在床榻旁的木凳上,冷眼瞧着裴临允:“你是觉得明珠无辜,我不该也不能罚他?”

“还是觉得侯府的尊荣固若金汤,屹立不倒?”

裴临允咽了口口水,心下更慌乱了。

“儿子不敢。”

永宁侯在府中向来是说一不二的。

一旦动怒,没有人敢捋那老虎须。

“做都做了,谈何不敢?”永宁侯再次把问题抛了回去:“你可知荣妄是如何质问谨澄的?”

“他说,难不成裴五姑娘有称帝之心,大乾百姓需得人人避讳不成?”

“这是诛心之言,若是传到圣上耳中,圣上心生疑虑,怀疑侯府有不臣之心,等待侯府的就是满门抄斩。”

“事大事小,并非由你说了算。”

“圣上起疑,侯府就是有罪,但看圣上决定何时挥下屠刀。”

“那荣妄未免太跋扈了!”裴临允恨恨道。

永宁侯眸光深深,环视四周,压低声音:“跋扈?”

“他有跋扈的资格,那便不是跋扈,而是天潢贵胄的气势。”

“荣家,出了个元初帝。”

“当今陛下又是元初帝和永荣帝的独子,亲族稀薄,甚是珍视荣妄这棵独苗苗,年幼时的荣妄是在当今陛下的膝前长大的。”

“陛下一日千秋鼎盛,荣老夫人一日福寿安康,荣妄就一日能在整个大乾横着走。”

“说句不恰当的话,荣妄的话就是王法!”

裴临允咬咬牙,心底泛着复杂的情绪,说不出是不甘还是嫉妒。

“你和明珠行事不密,落荣妄口舌是错。”

“你不知内情,不分青红皂白,妄加揣测、羞辱桑枝,更是错上加错。”

永宁侯抑制着失望,继续指点教导裴临允。

到底是亲生儿子,总不能一怒之下溺死在恭桶里。

主要孩子大了,恭桶也放不下了。

若是能吸取教训,痛改前非,建功立业自是好的。若是不能,也得明白轻重,别给侯府惹祸事。

“父亲,儿子知错。”裴临允低下头。

“但,父亲当真要将裴桑枝抬的这般高,夺了明珠的光芒吗?”

“明珠才是倾注了您和母亲心血的女儿,你偏袒桑枝,就不担心明珠离心吗?

裴临允依旧不死心的替裴明珠辩解。

永宁侯闻言,眉头皱的更紧了,眼里的失望几乎要化为实质,嘴唇翕动,终是将所有的斥责和解释掩于喉间。

“桑枝和明珠皆是侯府的千金,何来高低贵贱之分。”

永宁侯不耐的搪塞道。

离心?

裴明珠有什么任性妄为的资格?

没有侯府千金的身份,裴明珠什么都不是。

难道,裴明珠会蠢到跟侯府闹翻,回乡下做个农妇吗?

临允真是蠢的令人发指!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他现在竟觉得,临允的脑子还不如裴桑枝。

裴桑枝行事无甚章法,那也只是因未经雕琢。

永宁侯嫌弃的瞥了眼裴临允,不欲再多说:“既已知错,那便寻个时机,好生给桑枝赔礼道歉。”

裴临允瞪大眼睛,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不可能!”

“我是说话重了些,但又没有冤枉了裴桑枝。”

“父亲,您可别被裴桑枝哭哭啼啼的模样哄骗了去,她掌掴我,指着我的鼻子骂的时候,强硬嚣张的很。”

“就算要和好,也得裴桑枝跪到我跟前儿认错,我好勉为其难的原谅她。”

要不然,他的脸就丢光了。

永宁侯顿觉手心发痒,看着裴临允脸上对称的巴掌印,又觉无从下手,索性威胁道:“你不认错,我就将明珠送去别院,待及笄礼方可重新归家。”

“至于成尚书府作何想,我无暇顾及。”

“毕竟,真正跟成景翊有婚约的是桑枝,而非明珠。”

裴临允反驳:“父亲,话不能这么说,景翊心悦的是……”

永宁侯皱眉,冷哼一声。

裴临允的声音戛然而止。

“心悦?”

“心悦能值几两金?”

“高门大户结亲,要的是门当户对,要的是相辅相成。”

永宁侯一针见血的戳破裴临允的幻想。

裴临允心凉的可怕,止不住怀疑,父亲到底有没有真心疼过明珠。

“我知道了。”裴临允蔫蔫道。

……

荣国公府。

荣老夫人瞧着荣妄不过送了趟小徐太医的工夫便又换了身月白锦袍回来,指尖绕着茶盏沿儿笑:“这春天还没到呢,咱们家孔雀倒先开了屏?”

“相中了哪家的小孔雀?”

荣老夫人夫特意咬重了“孔雀“二字,声音里满是促狭,半是打趣,半是认真。


直到听梧院近在眼前,裴谨澄思忖再三,终是开口:“枝枝,我听到了你索要闺训嬷嬷的那番话。”

“你……”

“你是不是恨明珠?”

裴桑枝神色不改:“大哥,我在父亲面前所言,句句属实。”

“如有虚言,终此一生都不得父母、兄弟之爱。”

“大哥这下可信了?”

“是大哥心里对我有成见,所以才会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将简简单单的一番话解读出千万种深意。”

“既然大哥早就有了认定的答案,又何必带着答案来羞辱我。”

“大哥,请回吧。”

裴桑枝福了福身,径直入了听梧院。

下一瞬,院门阖上。

裴谨澄怔愣的站在原地,心底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

真的是他的成见在作祟吗?

他越发看不懂这个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了。

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一夕之间,恍如隔世。

“世子爷,三公子发高热了,您快去瞧瞧吧。”

急促的声音打断了裴谨澄的思绪。

一门之隔,裴桑枝勾唇,静静地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

慢慢的,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

冷白的月光洒下,张牙舞爪的银杏树枝桠像是挂满了素镐,树下站的是索命的厉鬼。

裴桑枝抬手,轻抚胸口,痴痴地低笑出了声。

她想,她大抵是不正常了。

可,正常人是会被侯府这群畜生不如的东西撕碎的。

所以,做个疯子也不错。

“四姑娘,您身子骨弱,莫要呛了风,快些进来吧。”

站在廊檐下素华,见裴桑枝倚在树下,久不动弹,陡觉阴风阵阵,冷不丁打了个寒战,小声提醒道。

素华被庄氏指给了裴桑枝做贴身侍奉的大丫鬟。

裴桑枝敛起疯癫诡谲的神情,摆出一副黯然神伤的无辜模样:“我实在忧心三哥。”

素华无言以对。

暗道,您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的处境吧。

在素华的注视下,裴桑枝满面愁容的回了房间。

房间里,烛火噼啪,炸开灯花。

裴桑枝面上的担忧被凛然的杀意所取代。

恶人自有恶人磨,永宁侯府的报应从今天开始就要陆陆续续的降临了。

怎么不算个好日子呢。

……

沧海院。

灯火通明。

裴临允面色潮红,冷汗淋漓,双眸紧闭,时不时抽搐着。

“大哥,我一来就看到三哥昏迷不醒。”裴明珠眼眶里掬着包泪,颤抖着说道。

裴谨澄脸色阴沉如铁,咬牙切齿:“府医不是替临允清理、包扎过背上的伤口了吗?”

“你先在此处守着,我去禀明父亲,拿父亲腰牌请太医入府看诊。”

“先让府医过来,想法子给临允降降热。”

言简意赅吩咐完,裴谨澄便脚步匆匆离开。

此刻,永宁侯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庄氏闲聊着对裴桑枝的安排。

“夫人,我知道你偏爱明珠,也不要求你一碗水端平,但你也不能让桑枝心寒。”

“她是你我的骨血,长开了定丑不到哪里去。”

“这些年来,你也知侯府在上京勋爵圈子里处境尴尬,驸马爷的态度那般冷淡,多的是人看不起我这个名不副实的嗣子,包括宫里那位贵人。




永宁侯彻底怔住,神情讪讪,久久没有后话。

血脉相连的兄妹,却即将要变的老死不相往来。

他能怪桑枝小题大做,锱铢必较,没有容人的雅量吗?

不能。

“为父知道了。”

“你先回去,为父必让那孽障给你请罪。”

裴桑枝也没有继续逞口舌之快,哭哭啼啼的倚着素华离开。

掉眼泪可真耗费精气神儿。

不如私底下备上几条染了姜汁的帕子,好方便日后时时刻刻说流泪时就流泪。

裴桑枝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

素华则是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

很怀疑,她孝敬夫人的陪嫁嬷嬷,被指到四姑娘院里是不是错了。

“素华,你在发抖吗?”裴桑枝侧眸,突兀开口。

素华眼神一晃,声音微弱:“奴……”

“奴婢有些冷。”

她不是冷。

她是被吓的。

总觉得跟在四姑娘身边阴风阵阵的。

裴桑枝直起身子,站定,缓缓擦拭着面颊上的泪水,似笑非笑道:“我还以为是我跟三公子起争执吓到你了。”

素华冷不丁打了寒颤,暗忖,四姑娘似乎话里有话。

沧海院。

裴临允吐出口血沫,瞳孔里的震惊仍未彻底散去。

被他和明珠踩在脚下的烂泥,长出了荆棘丛,敢对着他伸爪子了。

那一巴掌……

裴临允想起了裴桑枝挥出那一巴掌时的狠绝,眉心跳了跳,下意识抬手抚上了肿胀的面颊。

那一巴掌,真的很重很重,也真的很疼很疼。

看不出来,瘦瘦小小的裴桑枝竟有那么大的力气,以至于他都觉得自己的牙齿隐隐松动。

长本事了。

裴临允一把扯过帷幔,低头垂眸,手指摩挲着那团药渍,面色忽而迷茫,忽而愠怒,忽而挣扎,直至帷幔皱皱巴巴,又猛的挥开:“来人,拆下来,烧了。”

既然裴桑枝都说了,不必再兄妹相称,那他又何必扪心自问。

反正,他有明珠一个妹妹就足够了。

明珠不会像裴桑枝一样,说冷硬伤人的话,更不敢动手打人。

见无人应声,裴临允拔高声音:“怎么都聋了,我使唤不动你们了吗,再磨蹭的话,等我痊愈了,亲自杖毙了你们。”

眼前投下一片阴影,随之响起的是怒火横生的声音:“你想使唤谁?”

“你想杖毙谁?”

裴临允唰的一下抬起了头,生怕再毫无征兆的挨一巴掌,不由得瑟缩着往后挪了挪,干巴巴道:“父……”

“父亲。”

莫不是裴桑枝前去恶人先告状了?

不是,裴桑枝有什么脸告状啊。

挨打的是他,受伤的是他,被裴桑枝指着鼻子骂畜生不如的还是他。

他还在犹豫着,要不要看在裴桑枝以血入药救他的份儿上,小惩大戒一番,轻拿轻放过。

“听说,你很不满为父掌掴了明珠一记,又将她拖拽出府?”

“掌掴明珠的是为父,让明珠去给苦主认错的也是为父,你对桑枝撒什么气!”

永宁侯声音沉沉,语气里除了怒火,更多的是失望。


荣妄懒洋洋纠正:“是造次到老夫人面前了。”

裴余时:天已塌,人已死。

荣青棠。

力大无穷的荣青棠。

“他是活腻歪了吗?”裴余时喃喃:“荣老夫人真的能手撕了他。”

字面意义的手撕。

荣妄挑眉,意味不明:“活腻歪了?”

“不见得吧,小爷瞧着他攀高枝儿的贼心不死。”

话音落下,裴余时和裴桑枝对视一眼,不言自明的心虚如出一辙。

只不过,一个明显,一个隐晦。

荣妄视而不见,朝着裴桑枝伸出手,掌心向上。

裴桑枝蹙蹙眉,明亮清澈的眼睛一眨一眨,满是疑惑。

荣妄失笑,眉眼越发张扬明朗:“木鱼。”

“小爷想敲敲木鱼,去去身上的晦气。”

裴桑枝勾唇,笑着,双手将木鱼捧了过去。

裴余时左看看,右看看,心下默默道了声,好像还真有戏。

荣妄和裴桑枝之间的相处有种水到渠成的自然。

定了定神,斟酌着试探道:“荣老夫人可有动怒?”

旋即,又急急补上一句:“若是动怒,可会迁怒?”

万一迁怒的话,他就不下山回府了。

倒也不是他为老不尊言而无信,而是灵活变通。

荣妄脸不红气不喘:“老夫人欲与你那好大儿,讨教讨教这养儿教女的门道,还请了御史大夫和大理寺少卿作陪。”

“你那好大儿府上热闹成了一锅粥,上京城里上自达官显贵,下至平民百姓,哪个不是捧着海碗喝粥喝的饱饱的。”

“都乱成这样了,你的好大儿的麒麟儿仍不忘厉声诘问小爷,是不是做事当真不留余地。”

“怎么不算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能耐呢。”

裴余时眼前黑了一黑,装腔作势的扶额,一边“哎呀哎呀”的痛呼着,一边转头看向裴桑枝:“我旧疾犯了,怕是不能随你下山回府了。”

躲的远些,抄家灭族也就轮不到他了。

裴桑枝神情很是一言难尽。

如此拙劣又浮夸的演技,堪比蹩脚的傀儡戏,连三岁小儿也骗不过。

裴驸马真真是人老心不老啊。

裴桑枝垂眸凝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

俄顷抬首轻叹一声,眸光清亮如星:“我虽长在乡野,却也听闻过荣老夫人当年的种种佳话。”

语气认真,又浸染着敬慕。

“英明神武,处事公允。有雷霆手段,亦有菩萨心肠,又岂会借题发挥,牵累无辜。”

“老太爷,您说呢?”

裴桑枝并没有等裴余时回答,声音转沉,继续道:“永宁侯府如今没有老太爷坐镇,父兄既无敬畏,也无顾忌,自然跋扈行事,张狂的不知天高地厚。”

“然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若是长此以往,终会酿成无法挽回的大错。”

“届时,才是真正的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老太爷,唯有您下山回府,方可解此危局。”

万不能让荣妄一席随心所欲的话,吓的裴驸马逡巡不前,又缩回壳子里。

说到此,裴桑枝顿了顿,把声音压的又轻又低,“今日,他们敢蛮横跋扈,明日,他们就敢作奸犯科。”

“大乾律法恢恢,疏而不漏。”

“老太爷,桑枝不是在咒父兄,而是在居安思危。”

裴余时只觉裴桑枝字里行间透出的是株连二字。

荣妄哑然一笑,低沉的笑声,勾人的紧。

那双含笑的丹凤眼,像是蕴着山花烂漫时的无边春色。

潋滟多姿,又生机勃勃。

裴四是忧心他非但帮不上忙还添乱吗?

裴桑枝被荣妄的笑声吸引了神思,不着痕迹的用余光轻轻一瞥。

这一刻,她觉得她自己是深藏在阴暗下水道的癞蛤蟆,在某个夜深人静的夜里偶然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皎洁的明月。

荣妄若有所感,漫不经心的瞥过来。

裴桑枝一惊,状似淡定平静的看向别处。

裴余时灵光乍现。

桑枝不会是相中了荣妄的美色吧!

什么完成公主殿下未竟的遗愿,让殿下泉下安宁都是托词吧。

但,他确确实实是因裴桑枝真假难辨的说辞动摇了。

不仅是殿下遗愿,还有藏在话语下的株连威胁。

他那倒霉催的嗣子,死就死了,总不能连累他丢了命。

思及此,裴余时仰起脸,期待的看向荣妄:“明熙,荣老夫人总不会寻我这等朽木老纨绔的麻烦吧?”

亟需一粒定心丸的裴余时,问的直截了当。

荣妄拖着调子:“大抵是不会的。”

“裴四姑娘说了,老夫人就事论事,公允英明。”

裴余时闻言,长长的舒了口气,悬了许久的一颗心落回了肚子里。

荣妄见状,眉梢微挑,忽而轻笑一声,故作不经意试探着道:“驸马爷这是要打道回府,含饴弄孙,享天伦之乐了?”

裴余时挠挠耳朵,隐隐觉得荣妄的声音里满是幸灾乐祸。

仿佛,他即将要踏入一个大火坑一般。

裴桑枝适时提醒:“老太爷,愿赌服输呢。”

裴余时喉结微动,强压下心头翻涌的不祥预感,垂眸低声道:“确有下山打算...回府暂住些时日。”

嗓音像是裹着山间的浓雾,让人听不太真切。

一旦形势不妙,他立刻连滚带爬返回佛宁寺。

大不了,剃度出家。

不过,若是遁入空门圆寂后,是不是就不能与公主殿下合葬一处了?

裴余时神神叨叨想着。

荣妄敛眉。

果然,裴桑枝成功了。

他对裴桑枝,越来越好奇了。

“这些年来,侯府之人也曾数次装模作样的请你回府,然你自比丧偶的寒潭孤鹤,次次冷面推却。”

“无一例外。”

“今儿倒是心软了。”

“我很是好奇,认祖归宗仅月余的裴四姑娘到底如何打动了你这尊大佛。”

裴余时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因为她不虚情假意。”

荣妄语塞。

一时间,他都有些怀疑,裴驸马是真天真,还是假愚蠢了。

荣妄从不是扭扭捏捏的性子,抬眼看向裴桑枝:“裴四姑娘可愿给我解惑?”

裴余时对着裴桑枝摇头,暗示裴桑枝随便编的理由糊弄过去。

要折下荣妄这朵人间富贵花,必须得徐徐图之。

公主教过他,事以密成,言以泄败。成于心思,谋于深思。

他没实践过,但感觉很有道理。

更不说,他和桑枝还以荣妄打赌了……

裴桑枝眉眼弯弯,直直的回望着荣妄,声音清脆又坦然:“我向老太爷保证,三载内勉力嫁入荣国公府,让两府结秦晋之好,慰清玉大长公主在天之灵。”

裴余时闻言,只觉头顶像是炸开了一个晴天霹雳。

爷孙俩的私话也是能随随便便说出口的吗?

万一……

万一做不到,多丢人。

偏偏裴桑枝神色平静镇定,丝毫没有羞涩恐惧,似乎根本不担心会被拒绝。

轻飘飘又淡定自若的一句话,那神态和语气仿佛在说,庭院里的灼灼红梅好看的紧,待会儿就摘一朵斜插在发髻上。




裴桑枝:呕哑嘲哳难为听!

“母亲。”裴桑枝搓了搓手臂上泛起的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强忍着恶心感,鼓起勇气,怯生生的探出头去,声音颤抖着,声泪俱下地辩解:“不……”

“不是的。”

“女儿真的没有像三哥说的那般,在寿宴搔首弄姿觊觎裴明珠的未婚夫,更没有与其私会。”

“母亲,您信女儿一次。”

“就一次,好不好。”

裴桑枝深谙,对这些金尊玉贵,呼风唤雨的贵人来说,名声和体面才是最为紧要的。

可,对于她这种只想活到最后的人来说,那不过是一股料峭的风,拂面吹裳罢了。

扬起这层遮羞布,日后,侯府诸人再无法肆无忌惮的迫害她,更不能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轻而易举碾死她。

毕竟,人言可畏呢!

“成大公子,您澄清一番啊。”裴桑枝绝望的苦苦哀求。

一番话落下掀起了轩然大波。

既坐实了侯府三公子的暴戾狠毒,也将这池子水搅的更浑浊了。

宾客:老天奶,这是什么鬼热闹。

真真如荣国公所言,不虚此行!

不远处,光秃秃的柳树枝桠下,成景翊一袭月白衣衫外披着轻薄的鹤氅,身姿挺拔,清俊又斯文。

事关清名风骨,他避无可避,只得迎着众人古怪的视线,轻抿薄唇,作揖道:“确如裴四姑娘所言。”

“在下与裴四姑娘之间清清白白坦坦荡荡,私下从无往来。”

“寿宴间隙与裴四姑娘寒暄,双方亦有仆婢随侍左右,言谈举止不曾一丝一毫的逾矩。”

成景翊低垂的眉眼掠过丝丝缕缕的不解和自责。

是明珠屡次三番红着眼眶欲言又止,他便一叶障目的揣测,是认祖归宗的裴桑枝跋扈蛮横,让明珠受了委屈。

于是,他趁侯府寿宴,邀裴桑枝一叙。

这才有了今日的闹剧。

“原是如此。”庄氏声音艰涩:“误会一场,误会一场,让诸位见笑了。”

“今日,招待不周。改日,我定备礼,亲自登门致歉。”

“呵,好一场误会!”发须皆白的御史大夫蒋行州厉声冷喝,甩甩衣袖,拄着拐杖转身离去。蒋行州的未竟之语,满堂宾客心知肚明。

等着御史台的弹劾吧!

永宁侯:这寿宴非办不可吗?

见热闹落下帷幕,其余宾客陆陆续续结伴离开,徒留一地荒唐萧索。

萧索吗?

裴桑枝仰头看天。

不知何时,风雪已经停了。

层层叠叠的阴云后,是千万年高悬着的、不曾改变的太阳。

也是她即将等来的春天。

桑枝逢春,自可枝繁叶茂,亭亭如盖。

那些脏污玩意儿,就做滋养她的淤泥吧。

这一世,真的不同了。

终于有了真切感!

裴桑枝捂脸,痴痴的笑着,落在裴家人眼中就成了呜咽、恐惧。

”晦气!”

永宁侯夫妇一口气堵在喉间,吐出来也吞不下去,暗啐了一声:“都滚去折兰院。”

折兰院。

永宁侯铁青着脸,定睛俯视着裴桑枝。

这个他从未正眼瞧过,从未放在心上的亲生女儿。


自元初帝起,大乾便已设女官署,虽寥寥可数,但总归是活生生的例子,让天底下的女子也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光景。

她为何就不能成为这条觉醒路上的例子!

她要报仇,她也要权势!

冲突吗?

不冲突。

这是永宁侯府欠她的。

裴余时闻言,眉开眼笑:“算你有良心。”

啧,他的孙女儿说起话来还是这么合乎他心意。

公主殿下对他的深深眷念……

嘿嘿。

荣妄简直没眼看。

以裴桑枝的本事,能把裴驸马哄的被人卖了还笑着数银子。

轻咳一声,荣妄微挑眼角,睨了裴桑枝一眼。

裴桑枝:???

她和荣妄有熟悉到眉目传情的地步吗?

荣妄咬牙:“茶!”

“小爷也要茶!”

裴桑枝:……

裴桑枝依言给荣妄盏茶,荣妄心满意足的接过。

片刻后,荣妄状似漫不经心的用茶盖轻刮盏沿,淡淡道:“裴驸马,若来日裴四姑娘与你的其他子孙起了龃龉有了纷争,各执一词时......”

“不知这碗水,驸马打算如何端平?”

“或者,您会信谁呢?”

哼,他又不白喝这盏茶。

裴余时不假思索:“自是信桑枝。”

荣妄又道:“倘若其他人搬弄是非,在你耳边抹黑裴四姑娘呢?”

“甚至,还会假借清玉殿下的旗号。”

裴余时抿抿唇:“我知轻重的。”

“选桑枝。”

荣妄不疾不徐,声音缓缓:“您老一把年纪了,可得说话算话。”

裴余时瞪了荣妄一眼:“那是自然。”

“除了桑枝的话,其他人的都当作放屁。”

裴桑枝:话虽说的粗俗了些,但这觉悟属实好!

荣妄如此助攻,她若是错过此时机,老天都会有意见!

思及此,裴桑枝微微敛眉,长睫微动,斟酌着,小心翼翼道:“祖父,如今侯府是母亲执掌中馈,府中下人的身契文书也皆收在母亲手中,一切采买不拘大小贵贱,须得先禀明母亲,征得母亲同意后,方可去帐上支取银两……”

“但,祖父放心,桑枝可以把自己所有的月例都挪给您,绝不让您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裴余时的眉头不由得一皱“你的月例……”

他还真有些看不上。

这一辈子,他什么都吃过,就是没吃过苦。

荣妄失笑,懒洋洋的觑了裴桑枝一眼。

还真是不错过任何一个利用他的机会啊。

罢了,帮裴桑枝,就是帮他自己。

“裴驸马。”荣妄敛回视线,神色自若的搭腔:“这有何难。”

“裴四姑娘是永宁侯府真真正正、且是唯一嫡出的千金。眼见明年便要行及笄之礼,议婚配之事,协理侯夫人掌家理事,桩桩件件都到了箭在弦上的要紧关头。”

“反正那庄氏惯爱称病,不如放放权,一举两得。”

“裴驸马意下如何?”

裴余时理直气壮:“公主殿下抱过你,所以我也听你的。”

荣妄嘴角微微一抽,别过头去不再言语。

马车里,骤然陷入了寂静。

没一会儿又响起了裴余时敲木鱼的声音。

……

永宁侯府。

永宁侯和庄氏宛如脱了一层皮,有气无力地瘫坐软榻上。

四目相对,尽是生无可恋。

这算哪门子茶会!

永宁侯咬牙切齿。

先是毫无尊严的跪伏在地,被荣妄像猴子般戏耍羞辱。荣妄一走,还来不及松口气,新的磨难接踵而至。

讨教讨教养儿教女的门道?

分明就是大理寺少卿向栖云负责找茬儿,御史大夫蒋行州负责引经据典的驳斥。

他和庄氏连抬头的机会都没有。

到最后,还被荣老夫人绵里藏针的训诫了一番。

什么养而不教,父之过也。

什么不扫一屋,何以扫天下。

什么上梁不正下梁歪。

永宁侯深觉,又累、又气、又臊的慌。

这一天下来,像是丢了半条命。

雕花门扇晃出细微的声响,婢女碎步入内,垂首屈膝,恭声禀报:“侯爷、夫人,有消息了。”

“外院小厮寻到了四姑娘的踪迹,四姑娘确实朝佛宁寺的方向去了。”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永宁侯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还是气的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最怕什么,就来什么。

永宁侯烦躁地挥挥手:“先下去吧。”

庄氏先是润了润嗓子,又以帕掩唇轻咳一声:“侯爷且宽心,驸马爷既在佛宁寺闭门诵经为清玉殿下祈福,想来也无暇分神顾及枝枝。”

“那丫头莽撞求见,见驸马爷始终避而不见,自会知难而退折返府中。”

说着说着,往永宁侯跟前儿推过一盏茶:“侯爷,先消消气。”

而后,继续道:“若此番枝枝私自离府之事终究纸包不住火,不若对外只道是枝枝思亲情切,一片孺慕,特前往佛宁寺拜见驸马爷,为清玉殿下供奉长明灯一盏。”

“届时,既全了侯府体面,也教世人赞声孝义。”

永宁侯叹了口气,勉强笑笑:“也只能如此。”

“夫人,今后有劳你多看顾下桑枝了。”

“她……”

“她的言谈举止未免太没有规矩,太没有分寸了!”

“自作主张也就罢了,哪家正经闺秀,像她一样三更半夜的私自离府,她还要不要闺誉了。”

“万一再发生些什么意外,她这辈子就完了!”

庄氏默默纠正永宁侯气急败坏的话。

是这颗攀高枝儿的棋子就失去价值了。

“侯爷放心,妾身定不负侯爷所托。”

永宁侯猛灌了口茶水,意味不明道:“终归是在乡野长大的,性子野了些,翅膀硬了些,骨头直了些。”

就像小树枝桠一般,到底得多修剪修剪,才能合乎心意。

想到这里,永宁侯沉声道:“李尚仪何时能入府教桑枝规矩礼仪?”

庄氏:“三日后。”

永宁侯眼底掠过一道阴郁:“暗示暗示李尚仪,多教教枝枝以前的《女诫》。”

“让她知女子卑弱,理应谦让恭敬,忍辱含垢。”

庄氏心头跳了跳,小声提醒道:“侯爷,元初帝掌权时,已经着礼部官员和史馆史官重修了《女诫》,剔除了其中的糟……”

“糟粕?”永宁侯反问:“你也觉得那是糟粕?”

庄氏一惊,忙直起身:“妾身不敢。”

“朝廷如此宣扬,妾身便听了几耳。”

“旧版的《女诫》已经被官府收拢,焚的一干二净了,妾身有心无力啊。”


裴桑枝眸光幽冷,声音诡谲:“父亲说的确有几分道理。”

“但,我是真的厌恶裴明珠。”

“她越是光鲜亮丽,就越像一根刺扎进我结痂的伤疤,在我面前每晃一次,我就血肉模糊一次。”

“父亲,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七情六欲,不能免俗,心头恨意,实在难消。”

庄氏指着裴桑枝,气的肩膀抖成了筛子,正欲开口。

“别逼着我扇你!”永宁侯怒瞪庄氏。

庄氏嘴唇嗫嚅,手中的帕子几乎被绞烂了,恨恨的紧咬银牙。

侯爷竟然有退让之意!

永宁侯继续道:“桑枝,你想如何?”

裴桑枝莞尔一笑,眉眼似新月:“果然同父亲说话总是这般投契,不像某些人……”

说到此,裴桑枝顿了顿,刻意拖长尾音,眼波掠过气的面红耳赤的庄氏,“脑仁儿里灌满泥淖狗屎,说出的话,臭不可闻,脑子更是愚不可及。”

永宁侯嘴角一抽,心绪复杂。

好消息,被人夸了。

坏消息,被裴桑枝夸了。

尤其是,与他作比的参照是脑袋似是被驴踢了的庄氏。

“休要东拉西扯。”永宁侯轻咳一声,正色道。

裴桑枝乖顺:“好,听父亲的。”

“我知父亲如我一般看重利益,女儿孝顺,自不会让父亲为难,舍去一枚精雕细琢十四载的棋子。”

“然,我心中忿恨也需发泄,否则会被逼疯的。”

裴桑枝把玩着手指,云淡风轻继续说着:“疯子做出什么丧心病狂又大逆不道的事情都在情理之中。”

永宁侯咬牙:威胁!

赤裸裸的威胁。

“你继续说。”

裴桑枝眼睑轻扬:“父亲觉得,我堂堂永宁侯府的真千金闺名桑枝,而一个鸠占鹊巢的假千金名唤明珠,合适吗?”

永宁侯闻言,袍袖下的手蓦地一松,缓声试探着道:“那我设宴广邀上京达官显贵,在其见证下,开祠堂改族谱,给你另择祥瑞嘉名,可好?”

刚刚经历了被裴桑枝指着鼻子骂,永宁侯此刻竟贱兮兮的打心眼里觉得,改名之事一点儿都不过分。

裴桑枝摇摇头,朱唇轻启:“不好。”

“父亲,自古以来卑从尊,如今该忍让一二的是赝品,而非我。”

“父亲觉得,春草二字可好?”

“桑枝、春草,一听就是相亲相爱的姐妹呢。”

“生机勃勃,寓意也好的紧。”

永宁侯:裴桑枝真不是个省油的灯。

此等行径,纯粹是在把明珠当戏台上的丑角戏弄!

倘若他真依裴桑枝,明珠也就颜面扫地了。

可,倘若他不依着裴桑枝,依裴桑枝的难缠劲儿,指不定出什么幺蛾子呢。

裴桑枝目光灼灼:“难道,父亲觉得不好吗?”

永宁侯紧皱着眉,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面露思忖之色。

只一眼,庄氏便知永宁侯动摇了。

现下的默不作声,不过是在权衡。

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从其重,单看侯爷心里的天平偏向何人了。

“如此,你真的能消气?”永宁侯望向裴桑枝。

裴桑枝似笑非笑:“是不是真的消气不消气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家宅安宁。”

“父亲,女儿在市井乡野摸打滚爬,自有分寸。”

“毕竟,我可不想再过以前的苦日子了。”

不是消气,而是小出一口恶气,再暂时稳住永宁侯。

永宁侯抿抿唇:“既如此,那便依……”

“侯爷。”庄氏急切地脱口而出:“还请侯爷三思。”

庄氏话音未落,另一道声音已自廊檐下传来。

两道声线几乎同时响起。

“父亲,孩儿有异议。”

裴桑枝循声看去,但见裴谨澄挟着满身霜寒,气势汹汹的跨入门槛。

肩头沾着草屑,衣摆还凝着夜霜。

落后其半步的裴明珠死死揪着裴谨澄的衣袖,泪珠断了线似的往下坠,无声的呜咽着。

裴明珠的手紧紧攥着衣摆,整个人脆弱的犹如枝头颤巍巍的花瓣,仿佛风一来,就会从零落成泥。

真真是有股我见犹怜的美感。

裴桑枝挑挑眉,是挺赏心悦目的。

裴谨澄安抚似的隔着袖子拍了拍裴明珠的手背。

随后,朝着永宁侯作揖道:“父亲,桑枝的提议如此恶毒荒唐,您怎可纵着她胡作非为!”

其间,不忘用失望悔恨的眼神瞪着裴桑枝,似是在怨怪裴桑枝欺他骗他,在他面前装腔作势,在悔恨他愚蠢的信了裴桑枝楚楚可怜的样子。

裴桑枝眉眼含笑,目光不闪不避。

就那样,坦坦荡荡又问心无愧的回望着裴谨澄。

上辈子,为保裴明珠清誉,把她推出去的主意,就是顶着怀瑾握瑜美名的裴谨澄出的呢。

什么藤萝附乔木,唬人而已。

她恨不得绞杀了裴谨澄!

这种伪君子,就该被撕烂温润矜傲的外衣,被人践踏,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就算是死,也不能死的清净。

“怎么会是胡作非为呢?”裴桑枝不疾不徐说道:“改一个闺名,抵十四载鸠占鹊巢的锦衣玉食的富贵日子,无异于是桩一本万利的买卖。”

“但凡放出风声,毛遂自荐的人怕是能从永宁侯府排到数百里之外。”

“大哥也要如母亲一般不顾血缘亲情偏心裴明珠,还是要像裴临允一般揣着见不得人的心思,跟裴明珠同进同出?”

裴桑枝歪歪脑袋,问的煞有其事。

裴谨澄不知府门外的那番争执,幽暗的眸子里掠过些许迷茫。

永宁侯和庄氏则是头皮发麻。

谨澄不同于临允,临允的名声在那场祠堂大火后,已经很难挽回了。而谨澄是侯府的世子,端方美玉风雨不染的美名绝不可有损。

尤其还是这种有悖伦理纲常的污糟事!

“谨澄,你住口!”永宁侯忙不迭地喝止。

不达目的的裴桑枝,就是条见谁咬谁的疯狗,委实没有必要往上撞。

裴谨澄皱着眉,不解的争辩道:“父亲,明珠工琴擅画通晓六艺,进退有度容止合仪,素来是上京贵女中的佼佼者,更是成景翊认定的未过门的妻子。”

“明珠改春草,明珠何地自容,又让成家作何观瞻。”

“这些年来,明珠的言谈举止配的上明珠二字。”

随后,又直截了当的冷声质问裴桑枝,说道:“即便你心中有气,也不该如此折辱明珠!”

“你忘了你曾对我说过的话吗?”

“还是说,往日温良谦卑皆是假象,这般阴鸷刻薄,才是你的本来面目?”

裴桑枝的手心倏地有些痒,想扇几巴掌止止痒。


这副德性,能成什么大气候。

亏他以前还欣慰于裴临允放出的大话,真真觉得其有少年将军之姿,差的只是一股扶摇直上的东风。

没脑子,还冲动易怒,上了战场,就是给敌军试刃的活靶子!

少年将军?

无名炮灰罢了。

永宁侯坐在床榻旁的木凳上,冷眼瞧着裴临允:“你是觉得明珠无辜,我不该也不能罚他?”

“还是觉得侯府的尊荣固若金汤,屹立不倒?”

裴临允咽了口口水,心下更慌乱了。

“儿子不敢。”

永宁侯在府中向来是说一不二的。

一旦动怒,没有人敢捋那老虎须。

“做都做了,谈何不敢?”永宁侯再次把问题抛了回去:“你可知荣妄是如何质问谨澄的?”

“他说,难不成裴五姑娘有称帝之心,大乾百姓需得人人避讳不成?”

“这是诛心之言,若是传到圣上耳中,圣上心生疑虑,怀疑侯府有不臣之心,等待侯府的就是满门抄斩。”

“事大事小,并非由你说了算。”

“圣上起疑,侯府就是有罪,但看圣上决定何时挥下屠刀。”

“那荣妄未免太跋扈了!”裴临允恨恨道。

永宁侯眸光深深,环视四周,压低声音:“跋扈?”

“他有跋扈的资格,那便不是跋扈,而是天潢贵胄的气势。”

“荣家,出了个元初帝。”

“当今陛下又是元初帝和永荣帝的独子,亲族稀薄,甚是珍视荣妄这棵独苗苗,年幼时的荣妄是在当今陛下的膝前长大的。”

“陛下一日千秋鼎盛,荣老夫人一日福寿安康,荣妄就一日能在整个大乾横着走。”

“说句不恰当的话,荣妄的话就是王法!”

裴临允咬咬牙,心底泛着复杂的情绪,说不出是不甘还是嫉妒。

“你和明珠行事不密,落荣妄口舌是错。”

“你不知内情,不分青红皂白,妄加揣测、羞辱桑枝,更是错上加错。”

永宁侯抑制着失望,继续指点教导裴临允。

到底是亲生儿子,总不能一怒之下溺死在恭桶里。

主要孩子大了,恭桶也放不下了。

若是能吸取教训,痛改前非,建功立业自是好的。若是不能,也得明白轻重,别给侯府惹祸事。

“父亲,儿子知错。”裴临允低下头。

“但,父亲当真要将裴桑枝抬的这般高,夺了明珠的光芒吗?”

“明珠才是倾注了您和母亲心血的女儿,你偏袒桑枝,就不担心明珠离心吗?

裴临允依旧不死心的替裴明珠辩解。

永宁侯闻言,眉头皱的更紧了,眼里的失望几乎要化为实质,嘴唇翕动,终是将所有的斥责和解释掩于喉间。

“桑枝和明珠皆是侯府的千金,何来高低贵贱之分。”

永宁侯不耐的搪塞道。

离心?

裴明珠有什么任性妄为的资格?

没有侯府千金的身份,裴明珠什么都不是。

难道,裴明珠会蠢到跟侯府闹翻,回乡下做个农妇吗?

临允真是蠢的令人发指!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他现在竟觉得,临允的脑子还不如裴桑枝。


素净的衣裙穿在她的身上,活像是套着一副骨头架子,浑身不见肉,亦没有一丝高门贵女的气度,反而更像是荒野疾风下的杂草,任他从头看到脚,也难以违心的找出令人眼前一亮的地方。

一无是处!

一次次端详,失望和嫌弃也愈发浓烈,紧皱着眉,移开视线。

“裴桑枝,是不是不忿临允责罚于你,才在一怒之下纵火烧祠堂?”

“否则,祠堂岂会无缘无故起火?”

“此事兹事体大,牵涉甚广,后果不堪设想,如果当真是你做的,尽早坦白,为父才能替你斡旋,保你周全。”

裴桑枝瞪大眼睛,脸色一寸寸白了下来,不可置信的望向永宁侯,眼泪簌簌落下,哽咽着:“父亲,我……”

“不是我。”

“这是我心心念念的家啊,我怎么舍得。”

保她周全?

把她当替罪羊推出去还差不多。

思及此,裴桑枝顿了顿,惨白着脸,豁出去一般:“报官吧。”

“祠堂乃一府之重地,起火因由不明,意外也就罢了,若是人为,那就是要命的隐患。”

“民间有俗语,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

“为了侯府的安危,报官吧。”

报官二字一出,永宁侯险些一口气没上来,直接厥过去。

“胡闹!”

“你这个逆女,非要让侯府沦为上京的笑柄吗?”

裴桑枝眨眨眼,眼泪悬在长睫上,将落未落,疑惑不解溢于言表,真诚询问:“父亲,难道上京的贵人视报官为耻吗?“

“乡下不这样的。”

“报官是为了讨公道,是为了证清白,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永宁侯怄的慌。

朽木!

烂泥!

乡野间长大的农女竟不知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

还有在人前那番不知所谓的自证恳求,简直就是拖人下水,越描越黑,以至于情况一团糟。

恰在这时,“啪嗒”声传来,廊外的那株老梅树被积雪压断了枝桠,永宁侯脑子里名为理智的弦也随之崩裂。

只见,他怒不可遏地瞪向庄氏,猛地抄起手边的茶盏,砸向地面,无能迁怒“夫人,桑枝认祖归宗已有月余,你身为人母,不为她延请夫子,不教她文墨诗词和规矩礼仪,是诚心想让侯府丢人现眼吗?”

“主母掌家理事,相夫教子,你做得好就继续做,做不好就主动让贤,省的让御史弹劾我为父不慈,治家不严!”

永宁侯的语气极重,庄氏身形一颤,眼角泛起薄红。

“父亲。”见永宁侯口不择言的责难,裴临允梗着脖子,大声叫嚣:“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关母亲的事。”

“实在要怪,就得怪裴桑枝不解释清楚,不顾全大局。”

“乡野长大的玩意儿,一股子穷酸愚蠢样儿。若是易地而处,明珠定能力挽狂澜掌控局面,做到尽善尽美。”

裴桑枝眼神无辜,泪水犹如断线的珠子,源源不断淌过面颊,委屈的质问:“三哥,是我不想在爹娘膝下千娇万宠长大吗?”


恶心那些真真切切付出,赔上性命的日子。

就在这时,自始至终冷眼旁观着裴临允施虐的裴明珠,吸了吸鼻子,轻轻扯了扯心裴临允的衣袖,软软的嗫嚅道:“三哥。”

“本就是我鸠占鹊巢,顶替了枝枝的身份。”

“不论她对我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受着。”

“若是枝枝心悦景翊哥哥,我愿意拱手相让,只希望枝枝能解开心结,敞开心扉接纳我们一家人。”

裴桑枝心下嗤笑,考虑到裴临允暴躁易怒的性情,不欲做无谓的口舌之争。

在护自身周全的情况下报仇雪恨才是上策!

“三公子,我去跪祠堂了。”

身后,娇气又委屈的声音依旧。

“三哥,我到底该怎么做,枝枝才会原谅我?”

裴桑枝:原谅?

永远不会!

宽恕是佛祖的事情,不是她这个阴曹地府里爬出来的恶鬼该操心的。

……

祠堂外的庭院里。

裴桑枝垂眸看着印在衣襟处的脚印,又抬眼瞧了瞧威严庄肃的祠堂,眼底掠过诡谲疯狂之色。

上一世,临死前,荣妄教会了她一个道理。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只要无所顾忌豁得出去!

反正,她一个孤魂野鬼,要列祖列宗也无用。

裴桑枝径直推门而入,执起烛台,点燃了经幡和帷幔,火舌蹿起,须臾便浓烟弥漫。

随后,面不改色的跪回庭院的青石板上,阖上双眸,缓缓的“晕”了过去。

脸上的掌印和衣襟上的脚印,大剌剌的显露于外,醒目的紧。

祠堂内火光渐灼,舔上房梁、匾额,寸寸燃遍,一发不可收拾。

“走水了!”

“祠堂走水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转眼嘈杂声起。

再次回到寿宴的裴临允闻声,心下一紧,脱口而出:“裴桑枝还在祠堂罚跪。”

“她……”

“她不会出事吧?”

裴临允的声音不轻不重,足以清晰的传入同席而坐的裴谨澄的耳中。

裴谨澄是永宁侯府的世子、裴桑枝的大哥。

不同于裴临允的轻狂傲慢,裴谨澄性情沉稳,颇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何时罚她不行,偏生要在宾客云集,往来皆官宦的日子里罚?”

“人多眼杂,一旦被撞见,不知内情的言官们怕是要弹劾侯府磋磨亲女了。届时,侯府岂不是百口莫辩,甚至会连累明珠被人指摘?“

“临允,你越发分不清轻重了。”

裴谨澄眉心微动,眼底迅速掠过一抹不悦,低喝道。

“大哥,我……”

裴临允所有的辩解在触及到裴谨澄似染了寒霜的眼神时戛然而止。

悻悻地抿了抿唇,心底对裴桑枝那浅薄的担忧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源源不断地恼恨。

都是裴桑枝不知廉耻在先!

裴明珠见状,眼圈微红,宛如枝头挂着的露水般,怯弱又惹人心怜的解释道:“不怪三哥,怪我。”

“早在枝枝认祖归宗当日,我就该将婚约还于她,而不是劳枝枝趁祖母寿宴私见景翊哥哥。”

“若不是因为我,三哥也不会一时失了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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